寒水牢。
    名不虛傳。
    甫一被推入，沈淵便覺一股深入骨髓的陰寒之氣瞬間包裹了全身，仿佛無數冰冷的針尖刺入毛孔，直透五髒六腑。這寒意並非尋常的低溫，更帶著一種侵蝕生機的死寂。牢房不大，中央是一個黑黢黢的水池，水麵漂浮著薄冰，散發著腐臭與腥氣。池水僅及腰深，但沈淵被錦衣衛粗暴地推入其中時，那冰冷的觸感幾乎讓他瞬間窒息。
    他被沉重的鐵鏈鎖在池壁的一個鐵環上，隻能保持著站立的姿勢，大半個身體浸泡在散發著惡臭的冰水裏。頭頂是濕漉漉、長滿苔蘚的石頂，不斷有冰冷的水珠滴落，砸在他的臉上、頸間，如同酷刑的倒計時。
    傷口在冰水的刺激下傳來鑽心的疼痛，內腑更是如同被凍結。牙齒不受控製地打顫，四肢迅速麻木、失去知覺。意識在極寒與劇痛的交織下，開始變得模糊、渙散。
    這就是墨先生的“靜心”之法？用肉體的極致痛苦，來消磨意誌，讓人在絕望中崩潰。
    沈淵強迫自己運轉那微薄得可憐的內力，試圖抵禦寒氣，但丹田空空，收效甚微。黑暗中，時間失去了意義，隻有無休無止的寒冷、疼痛，以及逐漸吞噬理智的絕望。
    父親沈煉當年，是否也曾在這等絕境中掙紮？那些被投入此地的忠臣義士，最終又是如何熬過這非人的折磨？
    意識如同風中殘燭，搖曳欲滅。
    就在沈淵的意識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的邊緣，一點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意，忽然自他胸口檀中穴附近泛起。
    那暖意極其細微，如同冬日裏嗬出的一口白氣，轉瞬就可能消散。但它卻頑強地存在著，並且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沿著他近乎凍結的經脈，艱難地遊走。
    是……玄素真人以生命為代價封入他體內、助他抵禦邪氣的那一絲純陽真氣？！
    這絲真氣本就微弱，在社稷炎陽洞的衝擊和連日來的傷勢消耗下，早已近乎湮滅。此刻，在寒水牢這極致陰寒的刺激下，這源於道門正宗、蘊含生機的純陽之氣，竟被激發出了最後的一絲潛能，如同埋在灰燼深處的火星，頑強地燃燒起來！
    暖意所過之處，冰封的經脈仿佛被注入了一絲活力，雖然無法驅散嚴寒，卻讓那刺骨的疼痛稍稍緩解，也讓沈淵即將渙散的意識，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痛讓他精神一振，全力引導著那絲微弱的暖意，護住心脈與靈台，對抗著無孔不入的寒冷與死寂。
    不能死！絕不能死在這裏！
    顧清風還身處險境，那個墨先生顯然在圖謀不軌！“天尊”本體未現，陸雪等人前途未卜……他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做完！
    求生的欲望，如同那絲微弱的純陽真氣，在絕境中爆發出頑強的力量。他開始嚐試更加精細地控製那絲真氣，不再試圖驅散全身寒意，而是僅僅護住關鍵的髒腑與頭腦，將身體的消耗降到最低。
    這是一種在生死邊緣的艱難平衡，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幾個時辰。寒水牢外，隱約傳來了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與滴水聲融為一體的腳步聲。
    不是獄卒那沉重的皮靴聲。
    沈淵猛地警覺起來，強打精神，側耳傾聽。
    腳步聲在他的牢門外停下。隨即，鐵門上那個遞送食物的狹窄小窗，被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一條縫隙。
    沒有飯食遞入。
    取而代之的，是一小截被扔進來的、濕漉漉的蘆葦杆，與之前傳遞紙條的那根一模一樣！
    蘆葦杆落入汙濁的水中，沈淵心中一動，艱難地移動被鐵鏈束縛的手臂，將其撈起。裏麵果然塞著一張紙條。
    借著門縫透入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微光，他勉強看清了上麵的字跡，依舊是那娟秀的筆跡，但比上次更加潦草、急促：
    “墨乃‘觀星閣’棄徒，擅精神異術，欲奪‘烙印’以尋‘天尊’本體，自立門戶。顧危，速離詔獄！鑰匙在卯時三刻送飯獄卒左靴。‘靈台’將變，速往欽天監！”
    信息量巨大，讓沈淵幾乎窒息！
    墨先生竟然是“觀星閣”棄徒？！“觀星閣”是欽天監內部一個極其神秘、專司觀測隱秘天象、幾乎不與外界接觸的部門！他竟然出身於此，難怪對精神異術和追蹤“天尊”如此熱衷！他想奪取顧清風體內的烙印，竟是為了擺脫“觀星閣”甚至“天尊”，自立門戶？！
    而“靈台將變”……欽天監要出大事？！難道“天尊”本體的最終目標，或者說其藏身之處，竟然與欽天監，與那觀測天象的“靈台”有關？！
    紙條最後那句“速往欽天監”，更是將一條險峻但明確的路徑指了出來！
    必須立刻離開這裏！去救顧清風，去欽天監！
    希望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把，瞬間驅散了部分寒意。沈淵緊緊攥住了那截蘆葦杆，目光死死盯住了牢門方向。
    鑰匙在卯時三刻送飯獄卒的左靴……他必須抓住那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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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等待，變得無比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寒冰地獄中掙紮。沈淵不再試圖抵抗全身的寒冷，而是將全部精神與那絲微弱的純陽真氣都集中在頭腦，保持著絕對的清醒，計算著時間，模擬著奪鑰匙、開鎖、逃離的每一個步驟。
    身體的麻木與疼痛似乎都變得遙遠，隻有那顆在絕境中燃燒的心，越來越亮。
    終於，在仿佛永恒般的等待後，甬道外傳來了熟悉的、沉重的皮靴聲。是送早飯的獄卒來了！
    沈淵立刻閉上眼睛，將頭無力地垂下，偽裝成昏迷或極度虛弱的狀態，但全身的肌肉卻已悄然繃緊，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
    牢門上的小窗被拉開，一隻粗糙的手將一個硬邦邦的窩頭和一碗看不清內容的糊狀物放在了門口的石台上。那獄卒似乎例行公事地往裏瞥了一眼，見沈淵“昏迷”在水中，嘟囔了一句“晦氣”，便準備關上小窗離開。
    就是現在！
    沈淵猛地抬頭，雙眼睜開，精光爆射！他被鐵鏈鎖住的手臂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和速度猛然探出水麵，如同閃電般，精準地抓向了那獄卒正要收回的左腳腳踝——確切地說，是他左靴靴筒靠近腳踝的側麵！
    那獄卒根本沒料到這個在寒水中浸泡了不知多久、看似隻剩半條命的囚犯會突然暴起，猝不及防之下，腳踝已被沈淵死死扣住！他驚駭欲絕，剛想掙紮呼喊，沈淵的手指已如同鐵鉗般在他靴筒側麵一按、一摳！
    一個冰涼、堅硬的小物件落入了沈淵手中——正是一把造型特殊的鑰匙！
    “你！”獄卒反應過來，驚怒交加，另一隻手猛地抽出腰刀，就要向沈淵刺來！
    但沈淵的動作更快！他拿到鑰匙的瞬間，根本不顧刺來的腰刀，另一隻被鎖住的手臂猛地用力，借助鐵鏈的拉力，整個人如同出水蛟龍般從池中躍起少許，握著鑰匙的手精準而迅速地插入了鎖住他手腕的鐵鎖鎖孔！
    “哢噠！”
    一聲輕響，在獄卒的腰刀即將觸及他身體的前一瞬，鎖開了！
    沈淵手腕一鬆，身體獲得自由，險之又險地側身避開了致命一刀，同時雙腳在池壁猛地一蹬，合身撞向了因用力過猛而身形前傾的獄卒！
    “砰！”
    兩人重重地撞在牢門上，那獄卒被撞得眼冒金星，一口氣沒上來，手中的腰刀也脫手掉落。沈淵毫不留情，一記手刀狠狠斬在他的頸側！獄卒悶哼一聲，軟軟地癱倒在地。
    沈淵喘著粗氣，渾身濕透，冰冷刺骨，但眼神卻燃燒著熾烈的火焰。他迅速將那獄卒拖入牢內，剝下其外衣換上，雖然濕冷，但總好過他自己那身。
    他拿起那把沾水的鑰匙，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獄卒，又望向牢門外那幽深未知的甬道。
    黑暗中，隻有他粗重的喘息和滴水聲。
    下一步，去救顧清風！然後，衝出這詔獄，直奔……欽天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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