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高，天漸明
    天幕被悄然撕開一道金縫
    暖融融的光絲緩緩探出，隨後便如潮水般漫過牧府門前，將石階上的薄霜融成點點晶瑩。
    阿福就坐在那道漸寬的金光裏，背脊微微佝僂著，雙手輕輕撫過身旁黃毛小狗的腦袋。
    那毛摸起來有些粗糙，是冬日寒風留下的痕跡，就像他自己袖口磨出的毛邊。
    他眉頭擰成了個疙瘩，愁容滿麵。
    “小阿福呀小阿福，”他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點哽咽，“你說…公子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呢？”
    指尖頓了頓，又順著小狗的脊背往下滑。
    “公子不在，我感覺整個牧府都死氣沉沉的，下人們掃院子都沒個聲響，廚房的灶火也總燒不旺，大家都不開心。”
    “我好想少爺啊…不知道少爺在塗山能不能吃飽穿暖，那邊的人會不會欺負他，有沒有讓他受凍。”
    這黃毛小狗是去年冬天撿的。
    那天阿福去鎮上買米，回來時見它縮在路邊的破草垛裏。
    當時它渾身的毛結成了冰碴，瘦得隻剩一把骨頭，卻還把嘴裏僅有的半塊幹硬窩頭，費力地叼給草垛裏更小的幾隻狗崽。
    阿福看著它眼裏的光，心中無比震撼。
    明明自己都快撐不下去了，還想著護著孩子。
    他心一下子就軟了，當下便解下懷裏的暖手巾，把它和狗崽一起裹回了府。
    可惜那幾隻小狗崽還是沒撐住。
    回來的當晚，它們就開始發抖，爪子凍得發紫。
    阿福把自己的棉絮拆下來裹在它們身上，守了整整一夜，可天快亮時，那幾團小小的身子還是涼透了。
    所幸，小阿福命大，活了下來。
    小畜生挺通靈性，自那以後天天圍著阿福轉，時不時給他叼回來個鮮花奇草，蹭他褲腿。
    阿福也喜歡的緊，走哪都帶著小阿福。
    “嗷嗚——”
    小阿福像是聽懂了他的愁緒，輕輕蹭了蹭他的手背，濕漉漉的舌頭一下下舔過他粗糙的掌心，帶著點溫熱。
    “你這小東西，還知道哄哄我。”
    阿福的眼眶有點發熱，剛要抬手抹一把，就聽見“啪嗒”一聲輕響。
    白鞋踩在眼前，鞋邊沾著點晨露。
    清冷的聲音隨後傳來，聽著漫不經心，卻讓阿福猛地抬起了頭。
    “阿福，這狗你哪弄來的，還挺有意思。”
    ！！！
    阿福猛然抬頭，就見到少年微微歪頭，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小阿福。
    阿福先是一愣，隨即興奮大喊。
    “清寒少爺！您…您回來啦！”
    “嗯。”
    牧清寒輕聲回應。
    尾音剛落，他便緩緩屈膝蹲下。
    雪白的衣擺隨動作輕垂，掃過青石板上的露痕。
    他伸出手，指尖穩穩停在黃毛小狗麵前半寸處。
    小狗先是本能地往後瑟縮了一下，蓬鬆的黃毛瞬間繃緊，圓溜溜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警惕。
    可不過片刻，它便鼻尖微動，細細嗅著少年掌心傳來的氣息。
    沒有凶巴巴的嗬斥味，也沒有陌生的敵意，隻有一種清清爽爽的、像雨後竹林般的溫和。
    它立即地往前挪了挪，試探著用濕潤的鼻子碰了碰少年的指尖。
    見對方依舊紋絲不動，便歡喜地往前一湊，將毛茸茸的腦袋輕輕抵在了少年的手心。
    那力道很輕，卻帶著全然的信賴。
    它其實記著呢。
    去年大雪裏，那半塊讓它和孩子撐過半夜的幹硬窩窩頭，本是街角麵鋪的老板看它縮在寒風裏發抖，偷偷從窗縫扔出來的。
    那時它剛誕下幼崽，連個避雪的地方都沒有，漫天飛雪幾乎要將它和懷裏的小團子一起埋進凍土裏，每一次呼吸都無比疼痛。
    可它又是幸運的。
    從出生起，它沒嚐過人類的惡意。
    路過的阿婆會丟給它半塊餅，挑擔的貨郎會順手倒碗溫水，直到最後遇見阿福。
    它記得阿福用暖手巾裹住它時的溫度，記得對方守著它冰冷的幼崽時眼底的心疼，更記得這些日子裏，阿福每次有好吃的都帶回家裏給妻子孩子，順便不忘給自己分一點。
    在它簡單的世界裏，人類從不是需要躲避的存在，而是一次次伸出援手的夥伴。
    而阿福，就是那個會把心中溫暖分給它的親人。
    是它值得用生命守護的主人。
    此刻掌心傳來的新暖意，讓它忍不住眯起眼睛，喉嚨裏發出細碎的“嗚嗚”聲，腦袋在牧清寒的掌心裏蹭得更歡了。
    阿福望著牧清寒臉上那抹淡淡的笑，隻覺得腦子像被晨光曬得發暖，竟有些發愣。
    那笑意不像從前般的疏離，反倒像融了雪的春水，輕輕漫過眼底，連眼神都軟了幾分。
    落在小狗身上時，更是滿是溫柔。
    他忽然反應過來——少爺好像不一樣了。
    從前的牧清寒雖待人有禮，卻總帶著點距離感，像冬日裏的月光，清輝滿灑卻不輕易暖人。
    可現在，那層淡淡的疏離仿佛被風吹散了，隻剩下隨和與親切，連說話的語氣都軟了些。
    這變化像顆甜棗落進心裏，讓阿福的歡喜一下子湧了上來。
    他猛地轉身，朝著府內大喊，聲音裏滿是抑製不住的雀躍。
    “清寒少爺回來啦！大家都快來接著啊！”
    喊完還覺得不夠，又拔高了些音量，生怕後廚的人聽不見。
    “清寒少爺回來啦！好酒好菜都備上啊！”
    那聲音撞在朱紅大門上，又彈回來，在清晨的庭院裏蕩開圈圈漣漪。
    牧清寒微微抬頭，目光落在阿福的背影上，眉頭微微蹙了蹙。
    倒不是不悅，隻是覺得他這般…有些張揚了。
    阿福回頭時正好撞見這模樣，卻半點不慌，反而嘿嘿一笑，抬手撓了撓後腦勺，露出幾分憨厚。
    “少爺，快進屋吧，夫人他們這幾日天天念叨你，都擔心壞了。”
    “嗯。”
    牧清寒應聲，指尖輕輕揉了揉小狗的耳朵，才起身跟上阿福的腳步。
    晨光恰好落在他肩頭，將雪白的衣料染成了暖金色，連帶著周身的氣息，都多了幾分煙火氣。
    “清寒？”
    “清寒回來了？！”
    “清寒！我的清寒！”
    “弟弟！弟弟回來啦！？”
    “小少爺回家啦！哈哈哈——小少爺回家啦！”
    …………………
    回家…回家，有愛就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