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我來了,阿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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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
    鮮血狠狠砸在地上,濺起細碎的血花。
    像極了石寬此刻支離破碎的心神。
    他佝僂著背,劇烈的咳嗽撕扯著喉嚨,每一次震動都牽扯著渾身的傷口。
    “咳…咳咳咳…”
    視線像被濃霧蒙住,漸漸開始重影。
    數不盡的反叛妖軍舉著刀槍劍戟,在他眼前匯成一片晃動的黑影,妖氣翻騰如墨,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的妖力早已見底,隻剩下火燒火燎的痛感,每一次抬手都像拖著千斤巨石。
    可他還是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珠也渾然不覺。
    不能倒下…絕對不能…
    他要守住這扇門,守住門後那場正在進行的婚禮,守住他的公主。
    今日是公主大喜的日子啊…
    是她穿上大紅嫁衣,鳳冠霞帔的日子。
    他曾偷偷想象過這一天。
    唯一不同的,不過是站在她身邊的人不是自己罷了。
    可那又怎樣?
    她開心就好,她能得到幸福,就夠了。
    阿寬…隻是個護衛,是她的仆人。
    仆人,就要為了主人,擋下所有刀光劍影,哪怕付出性命。
    “石寬!你醒醒!”
    叛軍陣中,一個尖細的聲音劃破空氣。
    “你的公主早就和那個小白臉拜堂了!她心裏根本沒有你!你還在這裏做什麽?!”
    “就是!她都丟下你了!你何苦為一個不愛你的人送死!”
    謾罵聲此起彼伏。
    他卻隻是緩緩抬起頭,猩紅的眼眸裏沒有絲毫動搖,幹裂的嘴唇吐出幾個字,嘶啞卻堅定。
    “任何人…都不能妨礙公主的結婚大典!”
    不愛他又怎樣?
    和別人在一起又怎樣?
    他的愛,從來就不是為了得到回應,隻是為了護她周全。
    眾妖看著眼前這一幕,都愣住了。
    一個妖,渾身是傷,妖力幾乎耗盡,卻像一座不可撼動的山,擋在千軍萬馬前。
    那些舉著武器的手,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他們見過悍不畏死的妖,卻沒見過這樣,明知結局是死,還拚盡全力守護的傻妖。
    布泰站在遠處,心神早已被那道背影攫住。
    此刻她的視角像是被揉碎了,一會兒落在石寬頭頂的城牆,看他孤零零的身影在天地間顯得那麽渺小。
    一會兒又化作天空中的一粒灰塵,飄在他肩頭,看他傷口不斷滲血,染紅了玄色的衣服。
    一會兒又變成叛軍中的一個小妖,近距離看著他每一次揮拳,都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
    但凡有妖敢往前踏一步,他都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揮出全力一拳。
    拳風早已沒有往日的凜冽,卻帶著一股死戰到底的狠勁,砸在敵人身上,也砸在布泰的心上。
    他明明已經疲憊不堪,每一次揮拳都要晃一下身子,卻依舊絲毫不顧。
    拳頭砸空了,就用肩膀扛;肩膀扛不住了,就用身體擋。
    他隻是一味地揮拳,揮拳!
    仿佛這雙手不是用來攻擊,而是用來築起一道屏障,一道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護住身後之人的屏障。
    布泰的眼眶突然就紅了。
    她終於知道,為什麽第一次見到石寬時,心裏會湧起莫名的熟悉感。
    終於知道,那一天院長揮出毀天滅地的一劍時,她身前為什麽會突然出現那道背影。
    終於知道,那一刻她為什麽絲毫不害怕,反而會淚流不止——
    因為阿寬一直都在。
    無論前世今生,他都會站在她身前,替她擋下所有危險。
    即使麵對千軍萬馬,他也不會後退一步。
    即使麵對死亡,他也會笑著赴死,隻因為身後是他要守護的人。
    哪怕…他守護的心上人,此刻正在和別人完婚。
    公主又不是木頭,石寬的點點滴滴,她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那些藏在眼神裏的溫柔,那些默默付出的守護,那些欲言又止的愛意,她怎會不懂?
    可她是禦妖國的公主,她有自己的責任與使命。
    她要借著這場婚禮,穩住叛軍,解救被奴役的妖族,甚至…要徹底給那個正在為她拚命的心上人…自由…
    或許…她的結局也是死亡…
    但…如果阿寬不再被束縛…
    如果被奴役的眾妖怪重獲自由…
    那麽…即使是死,也值了…
    隻是可惜,還沒聽見過阿寬親口承認他愛她呢。
    她也想過和阿寬坦白,和阿寬私奔。
    但她不能,因為…她是公主。
    她即將成為禦妖國的王,頭上的王冠太沉重了…沉重得讓她連奔向他的資格都沒有。
    布泰捂著胸口,心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而這心疼,也是公主的。
    她知道他在被圍攻,知道他在流血,知道他心裏在滴血,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連一聲“阿寬”都不敢喊出口。
    石寬的愛,早已刻入靈魂。
    石寬的背影,也早已刻入靈魂。
    對石寬的心疼,更是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的心髒,越收越緊。
    就像那一天,麵對院長的劍,她再次看到那個背影時,靈魂深處湧起的不僅是滿滿的安全感,還有這深入骨髓的、無法言說的心疼。
    她的淚水,在數百年前的今天,也在肆意流淌。
    他的拳頭還在揮著,身影卻越來越晃。
    終於,在又一次砸退一個小妖後,他雙腿一軟,單膝跪在了地上。
    膝蓋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像一聲歎息。
    可他沒有倒下,依舊用拳頭撐著地,抬起頭,目光死死盯著前方的叛軍,像是在說。
    誰想過去…
    就先踏過我的屍體。
    “夠了…已經夠了啊…”
    布泰哽咽著。
    眼淚砸在手背上,燙得她指尖發麻。
    她看著石寬單膝跪地的身影,看著他後背猙獰的傷口還在滲血,看著他連抬手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卻依舊死死撐著地麵,不肯倒下。
    他明明已經快撐不住了,為什麽還要這麽傻?
    她想衝上去,想抱住他,想把他從那片血泊裏拉出來,想對著他喊“別打了,快跑啊”,可身體卻像被釘在了原地,雙腳重得像灌了鉛,怎麽也挪不動半步。
    她隻能眼睜睜看著,看著叛軍的刀槍又一次對準了那個搖搖欲墜的背影,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疼得快要停止跳動。
    “阿寬…求你了…別再撐了…”
    她對著空氣喃喃,聲音裏全是絕望的哭腔。
    就在這時,身體突然一輕,那股束縛著她的力量驟然消失。
    緊接著,視角猛地一轉。
    眼前不再是叛軍的刀槍,而是石寬那道熟悉的、沾滿血汙的背影。
    身後,那扇緊閉了許久的朱紅大門,正緩緩向內打開。
    吱呀——
    門軸轉動的聲音,在戰場上顯得格外清晰。
    所有妖的目光都被這扇門吸引,連舉著武器的叛軍,都下意識地停住了動作。
    石寬的身體僵了一下,緩緩抬起頭,渾濁的視線裏,映出了門後那抹鮮紅的身影。
    鳳冠霞帔,紅蓋頭遮住了容顏,卻遮不住那身嫁衣的璀璨。
    那是他夢寐以求,卻終究無法親手為她披上的嫁衣。
    下一秒,一道輕輕的、帶著顫抖的聲音,從門後傳來,像羽毛一樣,落在了石寬的心上,也落在了布泰的心上。
    “阿寬…”
    僅僅兩個字,卻像是耗盡了全部力氣。
    那聲音很輕,卻帶著千鈞之力,瞬間擊潰了石寬所有的偽裝。
    他猛地低下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一直強忍著的淚水,終於衝破了眼眶,砸在地上,與地上的血花融為一體。
    “阿寬…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