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王玄,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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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玄啊!我……我快要不行了……”
    殘陽如血,透過破舊窗欞的縫隙,吝嗇地灑進這間昏暗的茅屋,將屋內一切染上一種近乎悲壯的橘紅色。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不化的草藥苦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屬於生命盡頭的氣息。
    床上,王老爹的聲音幹澀沙啞,仿佛破舊的風箱在艱難抽動。
    他那原本高大、如今卻隻剩下一把枯骨的身子深陷在單薄的被褥裏,一張飽經風霜、刻滿了歲月溝壑的臉上,灰敗之氣已然無法掩蓋。
    一隻幹枯如老樹皮的手,用盡最後一絲氣力,緊緊攥著一旁床邊少年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蒼白。
    那握力時而緊,像是要抓住即將徹底流逝的生機。
    時而又無力地鬆弛,顯露出主人極度的虛弱。
    渾濁的老眼努力睜大,望著頭頂那被煙熏火燎成黑褐色的房梁。
    瞳孔深處翻湧著無盡的不甘,以及對往昔歲月的深深追憶,或許,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解脫。
    “老爹,你別說了,別說了……快點把藥吃了,好好休息,你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一旁的青年聲音哽咽,幾乎是哀求著。他名叫王玄,此刻他緊緊回握著老人冰涼的手,仿佛這樣就能將自己的生命力傳遞過去。
    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受控製地、無聲地從他通紅的眼角急速滑落,一滴一滴。
    砸在兩人緊握的手上,砸在粗糙的床沿,暈開小小的深色痕跡。
    王玄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整整十八年了。
    十八年前,他還是另一個世界的靈魂,一場意外後,意識在懵懂中蘇醒,卻發現自己成了一個被遺棄在深山老林、裹在繈褓中的嬰兒。
    啼哭力竭之時,是當時上山砍柴的王老爹發現了他。
    老漢心善,雖家境貧寒,還是將他抱回了家,一口米湯一口糊糊地將他拉扯大。
    兩人相依為命,在這偏僻的小山村裏,日子清苦卻也平靜。
    王玄早已將這位善良的老人視作唯一的親人,是他與這個陌生世界最堅實的紐帶。
    他憑借一些前世的模糊記憶和超出常人的懂事,努力想讓辛苦了一輩子的老爹過上好點的日子。
    日子剛剛有了那麽一點起色,灶台裏的火似乎才燒得旺了些,碗裏的飯食似乎才剛見了點油腥,噩耗卻來得如此突然,如此殘酷。
    “沒用的……傻小子……”
    王老爹艱難地搖了搖頭,氣息微弱,眼神卻似乎清明了一些,那是一種回光返照的奇異狀態。
    “我這麽大歲數了,活到今天……咳咳……看過了冷暖,嚐過了苦辣,也撿到了你,夠本了,真的夠本了……”
    老人對於自身的死亡,表現出一種近乎豁達的平靜。
    他掙紮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或許死亡對他而言,並非完全的恐怖,反而是一種永恒的安寧。
    隻是,他渾濁的眼底深處,還沉澱著太多未了之事,太多需要交代的話語,如同沉重的石塊,壓著他最後一口氣。
    “玄小子,你……你聽我說……”
    王老爹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王玄年輕而悲痛的臉上,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王玄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用力點頭,強忍著不讓嗚咽聲溢出喉嚨,生怕打斷老人這最後的氣力。
    他隻能更緊地握住那隻枯手,用顫抖的體溫去溫暖那逐漸冰冷的指尖。
    “你老爹我……前大半輩子……都不是個東西……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王老爹的話語斷斷續續,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摳出來。
    “年輕時……逞凶鬥狠,惹了無數禍事……為了躲仇家,也為了躲自己那點破事……才像隻喪家之犬一樣。
    灰溜溜地逃到了這個鳥不拉屎的小村子裏……躲了起來……本以為這輩子就這麽渾渾噩噩地爛在這裏了……
    沒想到……沒想到老天爺到底還沒徹底放棄我……讓我上山砍柴的時候……聽到了你的哭聲……”
    說到這兒,王老爹那灰敗的臉上,竟極其艱難地扯出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笑意,那笑容裏充滿了命運的奇妙和一種遲來的溫情。
    “把你抱回來……大概是我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像個人的事……”
    王玄的淚水流得更凶,記憶中,老爹總是沉默寡言。
    偶爾喝點劣質燒酒後會絮叨些模糊的過往,卻從未如此清晰、如此直白地剖析過自己。
    他預感到,老爹接下來要說的,將是深埋心底一生、從未對人言說的秘密。
    “我原本……是‘全性’的人……”
    王老爹吐出這幾個字時,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本能的警惕和難以磨滅的複雜情緒。
    那情緒裏有厭惡,有恐懼,或許還有一絲殘存的、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狂熱。
    而原本正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王玄,聽到“全性”這兩個字,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
    整個人猛地一僵,連無聲的哭泣都瞬間停止了!
    他甚至因為這極度的震驚,不受控製地打了一個響亮的嗝,在這悲戚凝重的氣氛中顯得格外突兀。
    他的大腦“嗡”的一聲,仿佛有驚濤駭浪在顱內奔湧!
    全性?!!
    這個詞,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塵封了十八年的、屬於前世的記憶閘門!那部名為《一人之下》的作品細節瘋狂湧現!
    那不是一群無法無天、信奉“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實則行事乖張、無所顧忌的異人組織嗎?!
    他原本以為自己隻是穿越到了一個和前世差不多的普通世界,雖然身體素質似乎比前世好些。
    但也從未見過什麽超自然的力量,隻當是農村環境使然。
    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就會像無數普通人一樣,在這小山村裏陪著老爹,種地、打柴,或許以後娶個媳婦,平凡地度過一生。
    沒想到……沒想到這個世界,竟然真的是那個光怪陸離、充滿炁與異能、有著龍虎山、哪都通、八奇技的《一人之下》的世界!
    巨大的信息衝擊讓他一時之間甚至忘了悲傷,隻是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床上氣息奄奄的老人。
    自己的養父,這個看起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山村老農,竟然是那個無法無天的全性組織的成員?!
    王老爹沒有留意到王玄這瞬間的劇震,或者說,他此刻的全部精力都已用來維持這最後的清醒。
    他繼續艱難地訴說著,仿佛要將一生的重量,都在這一刻交付:
    “至於全性是什麽……嗬……那是一群……聚集了天下最多混蛋的地方……
    瘋子、惡徒、偏執狂……什麽樣的人都有……沒有什麽規矩……
    或者說,唯一的規矩就是沒有規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老人的話語裏充滿了自嘲和深深的疲憊。
    “我當年……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以為憑借一腔熱血和幾分本事,加入他們。
    能從內部改變些什麽……至少……讓某些事情不那麽混蛋……嗬嗬……天真啊……太天真了……”
    王老爹的眼神飄向遠方,仿佛穿透了茅屋的牆壁,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同樣年輕氣盛、卻最終被江湖濁浪吞沒的自己。
    “江湖……那就是個大染缸……尤其是全性這個最大的染缸……你想改變它?
    它隻會先把你染得漆黑……把你變得麵目全非……最後……連自己都認不得自己了……我手上……
    也沾了洗不幹淨的東西……見了太多不該見的事……心……也慢慢冷了,硬了……怕了……”
    “最後……隻能逃……像條真正的喪家之犬……隱姓埋名……躲到了這個誰也不認識我的小山村裏……一躲……
    就是幾十年……我以為我把過去都徹底埋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卻又猛地提起一口氣,目光灼灼地盯住王玄:
    “王玄小子!你記好了!聽清楚了!”
    老人枯瘦的手再次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緊緊攥著王玄。
    “屋子外頭……那棵老槐樹下……往下挖……三尺!我埋了一個鐵盒子……裏麵……有一些東西……
    是我當年的本事……或許……或許對你有點用……”
    “看看……看看你還能不能練……上麵的東西……我也……多年沒碰了……生疏了……不知道還記的對不對……”
    老人眼中閃過一絲極複雜的情緒,有希冀,有擔憂,更有深深的悔意。
    “別怪老爹……沒早點教你……不是藏私……是……不敢啊……”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胸膛如同破鑼般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像是耗盡最後的生命燭火。
    “一入江湖深似海……從此天涯是路人……有時候……不是你想退……
    就能退的……身不由己……命……更不由己!那是一條……血與火的路……一步踏錯……就是萬丈深淵……”
    “平平安安……當個普通人……也好……也好啊……”
    最後幾個字,幾乎輕不可聞,化作一聲悠長而疲憊的歎息。王老爹眼中那最後一點光芒,如同風中殘燭,猛地閃爍了幾下,終於徹底熄滅了。
    他那緊緊握著王玄的手,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氣,緩緩地、不可避免地鬆脫開來,軟軟地垂落床邊。
    他那雙望著房梁的渾濁眼睛,也慢慢地、永遠地合上了。
    臉上那痛苦與不甘的褶皺,似乎在這一刻被一隻無形的手悄然撫平,隻留下一片死寂的安寧。
    屋外,夕陽終於徹底沉入了遠山之下,最後一絲餘暉斂盡,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幔帳。
    無聲無息地籠罩了整個山村,籠罩了這間突然失去最後溫度的茅屋。
    王玄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手掌上,那迅速變得冰涼的觸感,無比清晰地提醒著他一個殘酷的事實——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與他相依為命的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