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執事弟子那結結巴巴的宣判聲，終於在死寂的演武場上響起時，所有人才如夢初醒，仿佛被從一個荒誕的夢境中強行拉回了現實。
    贏了？
    那個看起來隨時都會被風吹倒的、哈欠連天的林夜，竟然真的贏了？
    短暫的寂靜之後，人群徹底炸開了鍋！
    “我……我沒看錯吧？石磊……就這麽被推出去了？”
    “這……這也太離譜了！他剛才那一推，看起來軟綿綿的，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力氣？”
    “什麽力氣！你們沒看到嗎？石磊師兄那是自己用力過猛，下盤不穩，才被他湊巧給推下去的！這小子，走的簡直是通天的狗屎運！”
    “對！一定是這樣！他從頭到尾都在挨打，根本沒有還手之力，最後那一推，絕對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各種各樣的議論聲、質疑聲、以及毫不掩飾的嘲弄聲，匯成了一股巨大的聲浪。幾乎所有人都將這場勝利，歸結於“僥幸”和“意外”。
    因為，除此之外，他們找不到任何更合理的解釋。
    而擂台之上，作為“勝利者”的林夜，更是將這場“僥幸”的戲碼，演繹到了極致。
    他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那張本就蒼白的臉，此刻更是沒有一絲血色。他先是呆呆地看著自己那隻微微泛紅的右手，臉上充滿了“不敢置信”和“茫然”，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情，身體控製不住地打了個哆嗦。
    那副虛弱、後怕、驚魂未定的模樣，比台下那因為羞憤和疼痛而臉色漲紅的石磊，看起來還要淒慘幾分。
    很快，便有負責維持秩序的弟子上台，將他半扶半架地攙扶了下去。林夜的身體軟得像一灘爛泥，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掛在了那兩名弟子的身上，嘴裏還不停地念叨著：“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這副模樣，更是引來了台下眾人的一陣哄笑，也讓他們心中的最後一絲疑慮，徹底煙消雲散。
    ……
    就在外門演武場因為這場荒誕的勝利而喧囂一片時，無人注意到，在演武場側後方、一條連接著內門與外門的幽靜山道上，一道身影悄然駐足。
    那是一名少女。
    她身著一襲勝雪的白衣，裙擺之上，用銀線繡著幾朵若隱若現的流雲。一頭如瀑的青絲，僅用一根通透的玉簪簡單地束在腦後，更顯得她頸項修長，宛如天鵝。
    她的身姿，是那樣的窈窕而挺拔，仿佛一株於冰峰之巔悄然綻放的雪蓮，遺世而獨立。
    但最令人心驚的，是她的那張臉。
    那是一張無法用言語去形容的、完美無瑕的容顏。肌膚勝雪，眉如遠黛，瓊鼻櫻唇，仿佛是上天最完美的造物。然而，這張絕美的臉上，卻籠罩著一層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與淡漠，讓她看起來，不似凡塵中人，更像是一位誤入凡間的廣寒仙子。
    她的出現，甚至讓周圍嘈雜的空氣，都為之安靜了幾分。幾個無意中瞥見她身影的外門弟子，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臉上露出了自慚形穢的表情，連大聲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了。
    蘇清月。
    宗門天才，內門弟子中的翹楚。
    這個名字，對於掙紮在最底層的外門弟子而言，本身就是一個傳說。
    她今日因奉師命，需前往外門執事堂取一份卷宗，本無意在此地停留。外門的這種“菜雞互啄”，在她看來，與孩童的打鬧無異，根本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然而，就在她即將離去之時，七號擂台上傳來的那聲宣判，以及台下那驟然爆發的、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喧嘩聲，卻讓她那清冷的眸子裏，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她停下腳步，淡漠的目光，隔著遙遠的距離，落在了那座剛剛結束了戰鬥的擂台之上。
    她恰好看到了最後一幕——那個名為林夜的瘦弱少年，被兩名弟子攙扶著，步履蹣跚地走下擂台，臉上還掛著那副驚魂未定的表情。
    “毫無章法，愚蠢至極。”
    這是蘇清月在心中，對這場勝利下的第一個判斷。
    從頭到尾被動挨打，反擊笨拙無力，最後那一推，更是充滿了巧合與運氣的成分。這樣的戰鬥，簡直是對“武技”二字的侮辱。
    她本欲收回目光，就此離去。
    但，不知為何，她那古井無波的心湖之中，卻悄然泛起了一絲漣漪。
    不對勁。
    身為內門最頂尖的天才之一，她的眼界與見識，遠非那些外門弟子可比。
    在她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清冷眸子中，剛才那看似簡單的一幕，被瞬間分解、回放，其中的諸多細節，被無限放大。
    首先，是防禦。
    那個叫石磊的弟子，雖然實力不濟，但天生神力，拳風剛猛，煉氣期二層巔峰的修為，在外門也算中上。可他那狂風暴雨般的攻擊，打在那個叫林夜的少年身上，卻如同泥牛入海。
    蘇清月看得分明，在每一次重拳臨身的刹那，林夜的體表，都會有一層極其淡薄的古銅色光芒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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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煉體功法修煉到極高深處，氣血外放、護體自生的表現！
    雖然那光芒微弱，但其質地，卻異常的純粹與凝練！這說明，此人修煉的橫練法門，品階絕對不低，並且，他已經將這門功法，修煉到了一個相當驚人的地步！
    其次，是根基。
    在承受攻擊時，那少年雖然被打得東倒西歪，看似狼狽不堪。但蘇清月卻敏銳地注意到，他的雙腳，從始至終，都如同在地上生了根一般，下盤穩得可怕！無論上半身如何搖晃，他的核心卻始終未亂。
    這，是隻有將身體打熬到極致，根基紮實到了極點，才能擁有的表現！
    一個擁有如此紮實根基的人，一個將橫練功法修煉到護體自生境界的人……
    他的實戰表現，為何會如此拙劣？
    蘇清月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輕輕蹙起。
    這，便是最大的矛盾點！
    這就好比，你看到一棟用最堅固的萬年玄鐵鑄就了地基的房子，它的牆壁，卻是用最脆弱的爛泥糊起來的。
    這，根本不合常理！
    最後，是那決定勝負的一推。
    在旁人看來，那是巧合，是運氣。
    但在蘇清月的眼中，那一推，卻蘊含著一種令人心驚的“道”。
    時機！
    那一推發出的時機，簡直妙到毫巔！恰好是在對手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中門大開、下盤虛浮的唯一一個瞬間！
    多一分，則被對手察覺。
    少一分，則對手尚有餘力。
    這種對戰機的把握，已經不是普通的戰鬥技巧了，而是一種近乎於本能的、野獸般的戰鬥直覺！
    還有，是力量的運用。
    那一掌看似軟弱無力，但其中蘊含的，卻是一種極其凝練、穿透力極強的暗勁！否則，絕不可能將一個體重遠超自己的對手，如此輕易地推下擂台。
    紮實無比的根基，火候精深的煉體功法，野獸般的戰鬥直覺，以及對力量精妙的掌控……
    這一切，與他表現出的那種“驚慌失措”、“笨拙不堪”的招式，形成了無比尖銳、無比刺眼的矛盾！
    一個念頭，不受控製地從蘇清月的心底冒了出來。
    “他……是在藏拙？”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便讓她自己都感到了一絲荒謬。
    如果他真的是在藏拙，那他的這份心機，這份演技，未免也太可怕了！將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甚至連高台上的外門長老，都未能看出端倪。
    一個掙紮在最底層的外門雜役，為何要如此？又怎能做到如此？
    蘇清月那清冷的眸子裏，閃過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深深的疑惑。
    她站在原地，目光穿過嘈雜的人群，最後一次，落在了那個已經快要匯入人流、即將消失不見的瘦弱背影上。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那個看似平凡的背影之下，似乎隱藏著一個與眾不同的、充滿了謎團的靈魂。
    最終，她緩緩收回了目光，那張絕美的臉上，再次恢複了那副萬年不化的冰冷。
    她沒有再停留，轉身，邁開腳步，白衣飄飄，如同一縷清風，消失在了山道的盡頭。
    仿佛，她從未出現過。
    而已經匯入人群的林夜，卻在此時，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他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卻隻看到了黑壓壓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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