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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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薇轉回內間,隻盼著她阿父能忘了親自下廚這茬。
    可惜,蘇見傾沒忘。
    午膳時分,一桌子菜擺上來,看著倒都色澤鮮亮,淩薇試探著夾了一筷子所謂的芙蓉雞,入口那瞬間,表情險些沒繃住,鹹得發苦,還混著一股莫名的酸味。
    她抬眼去看對麵兩人。
    沈知瀾安靜地吃著,神色如常,仿佛在品嚐禦膳房的佳肴。
    奕韶則更絕,他嚐了一口,眉眼彎彎地看向蘇見傾:“君上這手藝獨特,鹹香入味,火候也足,比外頭酒樓裏那些華而不實的強多了。”
    蘇見傾被哄得眉開眼笑:“還是韶兒會吃,來,多吃些,這湯也是我盯著熬的!”
    淩薇看著奕韶含笑著喝下一勺湯,心中暗歎:都是狠人。
    她硬著頭皮又扒了兩口飯,隻覺得這頓飯吃得比在邊關啃幹糧還艱難。
    再看沈知瀾,依舊吃得慢條斯理,仿佛味覺失靈。
    一頓飯畢,蘇見傾心滿意足,淩薇如釋重負,兩位側卿道謝,儀態無可挑剔,唯有淩薇在無人處悄悄揉了揉胃。
    回王府的馬車上,異常安靜。
    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響規律而沉悶,淩薇靠著車壁閉目養神,沈知瀾垂眸靜坐,奕韶則偏頭看著晃動的窗簾,側臉在忽明忽暗的光線裏有些模糊。
    快到王府時,奕韶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卻清晰:
    “今日,多謝殿下。”
    淩薇漫應了一聲:“我的人,謝什麽。”
    馬車停穩,淩薇率先下車,徑直朝府內走去。
    青樞自然跟了上去。
    車旁剩下沈知瀾和奕韶,奕韶被侍從扶著上輪椅,抬眼時,正對上沈知瀾投來的目光。
    沈知瀾對他微微頷首,禮節周全,然後也轉身,朝著與淩薇不同的方向去了。
    奕韶看著那一襲月白身影消失在廊角,撇了撇嘴,輕輕“嗤”了一聲,才示意侍從推自己回榕音院。
    ......
    三日後,按大辰朝製,側卿該回門了。
    王府裏,青樞拿著兩份帖子來請示:“殿下,沈側卿與奕側卿的回門日子需錯開。按長幼序齒及原先的定親先後,沈側卿居長,當為先。奕側卿排在後日。”
    淩薇正倚在窗邊嗑瓜子,聞言頭都沒抬:“行,就按規矩辦。”
    青樞卻沒立刻退下,猶豫片刻,低聲道:“殿下,這兩日外頭有些流言......”
    “嗯?”
    “說您新婚第二日就在禦前求立奕側卿為元君,是色令智昏,荒唐至極。”
    青樞話停了下,聲音更低了,“還有些更難聽的,說您為博藍顏一笑,連皇家體麵都不顧了。”
    淩薇把瓜子殼丟進小碟裏,拍了拍手,笑了:“這不是挺好?多符合我現在的形象。”
    青樞皺眉:“殿下,這流言來得蹊蹺,要不要......”
    “不用查。”淩薇打斷她,伸了個懶腰,“我都是個廢人了,還怕人說幾句閑話?”
    她起身走到窗邊,聲音懶洋洋的,卻透著一絲冷:“當初我重傷回京,那些人怕我在軍中的餘威,不也是用流言給我貼上個‘沉溺酒色、不堪大用’的標簽?如今不過是故技重施。”
    自從皇太女薨了,那兩位自認有望大位的姐姐,可不就覺得自己能行了,開始支棱起來了麽?
    不奇怪。
    沈府坐落在京城西邊的清平坊,門第不算極顯赫,卻自有一股文臣世家的清貴氣韻。
    今日中門大開,府門前灑掃得纖塵不染。
    戶部尚書沈清弦,沈知瀾的祖母,已帶著一眾家眷親迎在門前。
    她年過半百,鬢發微霜,麵容清臒,目光清明。
    “臣沈清弦,恭迎五殿下。”她領著眾人躬身行禮,儀態周全。
    淩薇虛扶一把,麵上依舊是那副懶散笑意:“沈尚書不必多禮,今日是家宴,隨意些好。”
    她的目光掃過沈尚書身後,沈家女眷皆衣著素雅,舉止得體。
    站在沈尚書身側稍後位置的,是一位約莫四十許的婦人,穿著深褐色錦裙,麵色端肅,眉眼間與沈知瀾有幾分相似。
    這是沈知瀾的生母,現任國子監司業的沈文君。
    稍遠處,幾位與沈知瀾年紀相仿的年輕人中,那個穿竹青色錦袍的少年郎格外顯眼,約莫十六七歲,生得眉目開朗,唇角天然上揚,站在那兒像株迎著日頭的小白楊。
    那是沈知瀾的親弟,沈知逸。
    眾人簇擁著進門,沈尚書親自引路,一路溫言寒暄。
    待到花廳落座,她才轉向沈知瀾,拉著他的手輕輕拍了拍,眼中滿是慈愛:“瀾兒瞧著氣色好了許多,想是在王府頗受照料,祖母也就放心了。”
    沈知瀾垂著眼,微微頷首。
    沈文君此時也上前:“殿下待你好,便是沈家之幸,你既已出嫁,當謹守本分,勤勉侍奉,勿負殿下恩澤。”
    她看向淩薇,行禮的動作標準:“瀾兒自幼讀聖賢書,知禮守節,若有不當之處,殿下盡管教導。”
    旁邊幾位嬸母姑母也圍上來,問得細致周到,沈知瀾始終安靜,偶爾點頭回應。
    宴席上,淩薇來者不拒,酒到杯幹幾輪下來,她眼尾便染上薄紅,眸光也泛起水色,瞧著已是微醺。
    “殿下海量,”沈尚書笑著擺手,示意婢女換茶,“臣卻是不勝酒力了。”
    淩薇也順勢放下酒杯,揉了揉額角:“這酒後勁,倒不小。”
    午後,沈尚書吩咐,“去將瀾兒從前住的聽竹軒收拾出來,請殿下歇息。”
    聽竹軒在沈府東側,小院不大,白牆黛瓦。
    隻是推門進去,屋內雖窗明幾淨,卻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空寂。
    書架空了大半,多寶格上隻零星擺著幾件常見瓷器,床帳衾被都是嶄新的杭綢,沒了舊日生活的痕跡。
    “你原先的東西,”淩薇環視一周,隨口問道,“都收走了?”
    沈知瀾立在門邊,聞言輕輕點頭,抬手比劃:【已悉數帶入王府。】
    侍從低聲翻譯了。
    淩薇“哦”了一聲,也沒再多問,躺下揮揮手示意他自便。
    酒意混著倦意上湧,她闔上眼,呼吸漸漸平穩。
    屋內徹底安靜下來。
    沈知瀾仍立在門邊,目光緩緩掃過這間他住了十餘年的屋子,每一處空蕩,都在無聲訴說著某種切割。
    他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又慢慢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