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書生顧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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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書生顧清風
    接下來的兩日,威遠鏢局內外戒備森嚴,護院們眼神警惕,盤查著每一個進出之人。那夜的“賊人”如同蒸發一般,再無蹤跡,隻留下一種無形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林雪依舊扮演著沉默寡言的力工“林驚雪”,埋頭幹活,刻意避開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舉動。那本記載著龍形標記的簿子如同燙手山芋,她不敢帶在身上,隻能將其重新藏於倉房一個更隱蔽的鼠洞深處,覆上碎石與塵土。
    她需要信息,需要跳出這被嚴密監視的鏢局,去聽聽外麵的聲音。
    機會在一個午後降臨。管事派她和另外幾個力工,將一批修補好的兵刃送往城西的“百煉坊”。那是威遠鏢局長期合作的鐵匠鋪。
    金陵城西市,人流如織,喧囂鼎沸。叫賣聲、討價還價聲、車馬聲混雜在一起,充滿了市井的活力。林雪低著頭,跟在隊伍最後,目光卻如同最精密的羅盤,快速掃過街道兩側的茶樓、酒肆、當鋪。
    在路過一家名為“清茗閣”的茶樓時,她的腳步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二樓臨窗的位置,坐著一位青衫書生。
    正是黑鬆林雨夜,那個立於樹冠陰影中的身影!
    他此刻正慢條斯理地品著茶,側臉線條清晰,氣質溫文,與周遭的喧鬧格格不入。他麵前擺著一本翻開的書卷,目光卻並未落在書上,而是淡淡地投向樓下川流不息的人群,仿佛在觀察,又仿佛隻是在發呆。
    林雪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果然在金陵,而且如此明目張膽。
    她不動聲色地隨著隊伍繼續前行,將兵刃送至百煉坊,交割完畢。返程時,她借口內急,與隊伍暫時分開。
    繞到清茗閣後巷,林雪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攀上外牆,避開夥計的視線,潛至二樓雅座區域的屋頂。她伏低身體,選了一個既能聽清書生所在位置動靜,又不易被察覺的角度。
    “……所以說,這金陵城啊,看似繁華,底下不知埋著多少舊事。”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傳來,似乎是茶樓裏說書的老先生,正與那書生搭話。
    書生顧清風的聲音溫和含笑,帶著恰到好處的好奇:“哦?老先生在此地說書多年,想必見識廣博。晚生初來乍到,最愛聽這些舊聞軼事。不知……十年前,這金陵城裏,可有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
    來了!林雪屏住呼吸。
    說書老人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神秘:“客官問起十年前……那最大的事,莫過於‘鎮遠鏢局’那場大火了!嘖嘖,一夜之間,偌大的鏢局燒成白地,總鏢頭林震南夫婦連同幾十口人,無一幸免……慘呐!”
    “鎮遠鏢局?可是當年與如今這威遠齊名的林家鏢局?”顧清風語氣帶著適時的驚訝與惋惜。
    “正是!林家那可是真正的金字招牌,林總鏢頭為人豪俠仗義,誰能想到……唉,聽說是因為走了水,天幹物燥,庫房裏的火油不慎被引燃,才釀成慘劇。”
    “不慎?”顧清風輕輕重複了一句,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質疑,“林家經營鏢局多年,防火措施想必極為嚴密,怎會如此‘不慎’?”
    說書人頓了頓,聲音更低了:“客官是明白人……當時官府是這麽定的案。可坊間傳聞……嘿,可就多了。有說是仇家報複,有說是牽扯進了什麽要命的東西……還有人說,那晚看到有黑衣人在火起前出入鏢局,身手利落得很呐!”
    “黑衣人?”顧清風沉吟道,“那後來可曾查出這些黑衣人的來曆?”
    “查?怎麽查?一把大火,什麽證據都沒了。再說……”說書人的聲音幾乎細若蚊蚋,“聽說當時上麵有人發話,讓盡快結案,不得深究。”
    上麵有人?林雪的心猛地一沉。是官府?還是……更可怕的勢力?
    “原來如此。”顧清風的聲音聽不出太多情緒,他呷了一口茶,似是隨口問道,“那場大火之後,威遠鏢局的蘇總鏢頭,似乎很快就接手了林家大部分的業務和鏢路?”
    “可不是嘛!”說書人似乎打開了話匣子,“蘇總鏢頭和林總鏢頭本是至交,林家遭難,他出麵收拾殘局,也是義氣。不過……威遠能這麽快崛起,吞並……呃,接手林家那麽多關係,也確實手段了得。尤其是……聽說和京城某些貴人,搭上了線。”
    京城貴人!這與蘇擎天那晚提及的“宮內”布料隱隱吻合!
    “京城……”顧清風若有所思,“看來這金陵城的水,果然不淺。多謝老先生解惑,這些舊聞,倒是比話本子還要精彩。”
    他又與說書人閑聊了幾句風土人情,便付了茶錢,起身離去。
    林雪伏在屋頂,看著那襲青衫不疾不徐地消失在街道轉角,心中波瀾起伏。
    這顧清風,絕非普通書生。他精準地打聽林家舊事,引導說書人說出關鍵信息,其目的為何?他是敵是友?
    他提及蘇擎天與京城貴人的關聯,是確有其事,還是故意散布迷霧?
    更重要的是,他顯然知道“血芙蓉”與林家的關係,甚至可能猜到了她潛入威遠的目的。他在黑鬆林沒有揭穿她,此刻又在市井中探查十年前舊案,他到底站在哪一邊?
    無數疑問盤旋在腦海。
    夜幕再次降臨。
    林雪回到威遠鏢局雜院,躺在堅硬的板鋪上,久久無法入眠。顧清風的出現,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攪動了原本就渾濁的局勢。
    她需要接觸他。無論他是敵是友,他掌握的信息,可能比她這十日潛伏所得的還要多。
    但如何接觸?以“林驚雪”的身份顯然不行。以“血芙蓉”的身份?那無異於將自己徹底暴露在未知的風險之下。
    就在她輾轉反側之際,窗外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如同鳥喙啄擊窗欞的“嗒”聲。
    不是雨滴,不是風聲。
    林雪瞬間警覺,悄然移至窗邊,透過縫隙向外望去。
    月色朦朧,院中空無一人。但在她窗下的青石板上,多了一樣東西——一枚用油紙包裹的小石子。
    她耐心等待了片刻,確認四周再無動靜,才輕輕開窗,將石子和油紙迅速撈了進來。
    關好窗,回到鋪位。就著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她展開油紙。
    裏麵沒有字跡,隻有一枚幹枯的、被壓得平整的芙蓉花瓣。花瓣旁邊,用炭條畫了一個極其簡易的圖案——一座三層塔樓的輪廓。
    林雪認得那座塔——金陵城北,荒廢已久的“望江塔”。
    花瓣示警,塔樓邀約。
    是顧清風?還是昨夜那批殺手布下的陷阱?
    她捏著那枚幹枯的花瓣,指尖能感受到它脆弱的結構。十年了,這是第一次,有人用這種方式,直接關聯到她最深層的身份與仇恨。
    去,還是不去?
    答案幾乎是瞬間浮現。
    縱然是龍潭虎穴,她也必須去闖一闖。
    她將花瓣碾碎在掌心,細碎的粉末從指縫間飄落。
    望江塔。明晚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