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戈壁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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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戈壁孤影
烈日如炬,炙烤著無垠的戈壁。黃沙漫卷,打在臉上如同細密的針紮。林雪的身影在連綿的沙丘間艱難地移動著,每一步都深深陷入鬆軟的沙地,再費力拔出。從黑水城地宮逃出已近一日,她滴水未進,唇瓣幹裂出血口,喉嚨裏像是塞滿了滾燙的沙子。
內力近乎枯竭,肋下和腿上的傷口在劇烈運動下早已崩裂,鮮血浸透了匆忙包紮的布條,每走一步都牽扯著鑽心的疼痛。視線因脫力和失血而陣陣發黑,耳中唯有風沙的嗚咽和自己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
但她不敢停。
腦海中,雲娘身中數箭、抱著芙蓉令踉蹌衝入山林的畫麵,與父親臨終前“別回祖墳”的警告交織盤旋,如同最淩厲的鞭子,抽打著她早已疲憊不堪的神經。快,必須再快一點!
她憑借著頑強的意誌和對方向的模糊記憶,朝著東南方跋涉。戈壁仿佛沒有盡頭,天地間隻剩下單調的土黃與令人絕望的空曠。
就在她幾乎要支撐不住,眼前景物開始旋轉扭曲之際,遠處地平線上,隱約出現了一隊移動的黑點。
是商隊?還是……追兵?
林雪心中一凜,立刻伏低身體,借助一座沙丘的陰影隱藏起來,眯起眼睛仔細觀察。那隊人馬速度不快,約莫有十幾騎,看裝束並非官兵或東廠番子,更像是往來西域的商旅,但護衛們眼神精悍,鞍韉上懸掛的兵刃也非尋常商隊所能擁有。
她心中警惕不減。在這各方勢力交織、殺機四伏的西北地界,任何陌生人都可能是敵人偽裝的陷阱。她不能冒險。
正準備繞開這隊人馬,從更偏僻的路徑前行,目光卻猛地被商隊中一輛覆蓋著厚實氈布、由兩匹健騾拉著的貨車吸引。那貨車的車轅上,赫然烙印著一個模糊卻熟悉的標記——那是一個變體的、略顯抽象的“趙”字,旁邊還刻著一隻微縮的拳印!
滄州趙猛!“鐵掌”趙剛之子!
是雲娘聯係上的人?還是……巧合?
林雪心髒狂跳,一時間心念電轉。雲娘離開前確實是去滄州尋找趙猛打探消息。這隊人馬出現在通往黑水城的方向,是接到了雲娘的消息前來接應?還是根本就是敵人設下的又一個圈套,利用她對趙猛標記的認知來誘捕她?
信任,還是懷疑?
她死死盯著那輛貨車,試圖找到更多佐證。然而,除了那個標記,再無異狀。商隊沉默地前行,護衛們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氣氛透著一股不尋常的凝重。
就在她猶豫不決之際,商隊中一名看似頭領、騎著黑馬的中年漢子,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猛地抬手,示意隊伍停下。他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林雪藏身的沙丘方向,手緩緩按上了腰間的刀柄。
被發現了!
林雪瞳孔一縮,全身肌肉瞬間繃緊。是戰是逃?
那中年漢子並未立刻下令攻擊,而是獨自策馬,緩緩向沙丘走來,在距離約三十步的地方停下。他目光沉靜地看著沙丘陰影,聲音洪亮,帶著江湖人特有的直爽,卻又隱含試探:“沙丘後麵的朋友,跟了一路了,是敵是友,何不出來亮個相?若是道上缺了盤纏,我‘河西刀’韓奎,或許能行個方便。”
河西刀韓奎?林雪隱約聽過這個名號,是西北道上一位頗講信義的鏢頭,與滄州趙家似乎有些交情。但這並不能完全打消她的疑慮。
她依舊伏在沙丘後,沉默不語,左手悄然扣住了兩枚玄鐵細針。若對方是敵,這距離,她有把握在對方發動攻擊前,先廢掉他的坐騎。
韓奎見沒有回應,眉頭微皺,繼續道:“朋友若是不便現身,韓某也不強求。隻是這‘葬骨荒原’不太平,前兩日剛有一夥凶人過去,像是在找什麽人。朋友獨自在此,還需多加小心。”他這話似是提醒,又像是在進一步試探林雪的反應。
凶人?是在找自己嗎?林雪心念急轉。這韓奎的話,真假難辨。
就在這僵持的時刻,那輛烙印著“趙”字的貨車旁,一個原本靠在車轅上打盹的、穿著普通夥計服飾的年輕人,忽然伸了個懶腰,看似無意地用手拍了拍車板,哼起了一段不成調的小曲。
那曲調……林雪渾身猛地一震!
那並非什麽小曲,而是一段極其隱晦的音律節奏!是她林家內部,用於在危急情況下確認身份、傳遞簡單信息的暗號!這段暗號,還是幼時父親逗她玩時教給她的,除了林家核心之人和極少數絕對信得過的世交,外人絕無可能知曉!
這年輕人……是趙猛派來的人!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向她傳遞安全信號!
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上林雪心頭,有絕處逢生的慶幸,有對雲娘是否已與趙猛取得聯係的猜測,更有對前路未知的沉重。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緩緩從沙丘後站了起來。
她此刻的形象必然十分狼狽——衣衫襤褸,滿身血汙塵土,臉色蒼白如鬼。但當她站直身體,目光平靜地看向韓奎時,那股曆經生死磨礪出的冷冽氣質,依舊讓久經江湖的韓奎眼神一凝。
“韓鏢頭,”林雪開口,聲音因幹渴而沙啞,卻清晰穩定,“我並非缺盤纏,隻是途經此地,與人走散。”
韓奎打量著她,目光在她腰間的軟劍和雖然狼狽卻難掩風骨的氣質上停留片刻,又瞥了一眼貨車旁那個若無其事繼續打盹的年輕人,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抱了抱拳,語氣緩和了許多:“原來如此。這戈壁灘上危機四伏,姑娘獨自一人確實凶險。若信得過韓某,可隨商隊同行一程,前方五十裏外有處水源地。”
林雪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將目光投向那個哼暗號的年輕人。年輕人依舊閉著眼,仿佛睡著,手指卻極其輕微地在車板上敲擊了三下——安全,可信。
“如此,便叨擾韓鏢頭了。”林雪不再猶豫,微微頷首。她需要休整,需要水源,也需要了解更多外界的信息。
韓奎哈哈一笑,示意手下讓出一匹備用的馬匹。“姑娘請。”
林雪翻身上馬,動作因傷勢而略顯僵硬。她策馬跟在商隊末尾,與那輛貨車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那個哼暗號的年輕人始終沒有與她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巧合。
商隊再次啟程,沉默地行走在茫茫戈壁。炙熱的風卷著黃沙,吹動著每個人破舊的衣袍。
林雪抿著幹裂的嘴唇,感受著馬匹行走時帶來的顛簸,牽動著全身的傷口。她不知道這短暫的同行是福是禍,不知道雲娘和趙猛那邊具體情況如何,更不知道金陵祖墳此刻已是何等光景。
但她知道,自己必須抓住這片刻的喘息之機,盡快恢複一絲力氣。
前路漫漫,殺機四伏。這看似偶然的相遇,是希望的開端,還是更大風暴來臨前的平靜?
她握緊了韁繩,目光越過無盡的黃沙,投向遙遠的天際線。
江南,祖墳,雲娘……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