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古道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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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古道亡命
    夜色如墨,星月無光。涼州城高大的輪廓迅速被甩在身後,融入沉沉的黑暗。林雪、顧清風、韓奎以及趙小七等六名精選的好手,一行九人九騎,如同掙脫了牢籠的猛獸,沿著韓奎指引的方向,一頭紮進了涼州城東南方向那片廣袤而荒無人煙的丘陵地帶。
    所謂的秦代古道,早已被千年的風沙雨水侵蝕得麵目全非,隻剩下一些斷斷續續的、被荒草和灌木半掩的路基痕跡,蜿蜒在起伏的山嶺之間。道路極其難行,時而需要牽馬攀爬近乎垂直的陡坡,時而要涉過冰冷刺骨、亂石密布的季節性河床。夜間行進,更是危險倍增,稍有不慎便會人仰馬翻,墜入深穀。
    沒有人說話,隻有粗重的喘息聲、馬蹄偶爾踏碎岩石的脆響、以及皮革馬鞍摩擦的吱呀聲,混合在呼嘯的山風中,顯得格外清晰。每個人都繃緊了神經,不僅因為前路的艱險,更因為身後可能隨時追來的致命威脅。
    林雪伏在馬背上,感受著馬匹肌肉的每一次發力帶來的顛簸,肋下的傷口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痛楚,讓她額角不斷滲出冷汗。她緊咬著牙關,強行運轉著體內那微弱的內力,試圖緩解疼痛,保持清醒。腦海中,雲娘身陷囹圄的畫麵與父親臨終的警告交替閃現,如同兩把燒紅的烙鐵,灼燒著她的意誌,也支撐著她不敢有絲毫鬆懈。
    顧清風策馬緊隨在她身側,易容早已卸去,露出了原本清俊卻帶著疲憊和凝重的麵容。他同樣受傷不輕,內息遠未恢複,但眼神依舊銳利,不時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黑暗的輪廓,仿佛能穿透那濃重的夜幕,看到潛伏的殺機。
    韓奎一馬當先,他對這條幾乎被世人遺忘的古道似乎極為熟悉,總能在那看似無路可走的絕境中找到前人留下的細微痕跡。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緊握韁繩的、青筋畢露的手,顯示著他內心的不平靜。河西刀客的義氣,讓他選擇了這條最危險的路,也意味著將整個鏢局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
    趙小七和其他幾名護衛則分散在隊伍前後,默不作聲地履行著警戒的職責。他們都是韓奎鏢局中身手最好、也最值得信任的老人,深知此行凶多吉少,但無人退縮。
    第一天的亡命奔逃在極度的疲憊和緊張中度過。白天,他們不敢走開闊地,隻能沿著山穀和密林的陰影穿行,躲避著可能存在的鷹隼窺視。夜晚,則借著微弱的星光和韓奎的經驗,在古道上艱難跋涉。幹糧和清水迅速消耗,卻不敢輕易補充,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水源是否安全。
    第三天黃昏,他們終於走出了那片貧瘠的丘陵,眼前出現了一條渾濁寬闊、水流湍急的大河——羌水。這是通往漢中的必經之路,也是最危險的一道關卡。渡口必有盤查,而他們此刻的身份,經不起任何官府的審視。
    “不能走渡口。”韓奎望著對岸隱約的燈火,沉聲道,“往下遊走十五裏,有一處河道狹窄、水流相對平緩的河灣,早年走私販常從那裏泅渡。隻是如今水位上漲,風險不小。”
    沒有更好的選擇。眾人調轉馬頭,沿著河岸向下遊摸去。
    夜幕徹底降臨時,他們找到了韓奎所說的那處河灣。河道在此處拐了一個急彎,對岸是陡峭的崖壁,確實僻靜。但正如韓奎所說,由於上遊降雨,河水洶湧渾濁,打著旋渦,發出沉悶的咆哮聲,令人望而生畏。
    “把馬匹留下,它們過不去。”韓奎果斷下令,“用繩索連在一起,水性好的在前麵探路,女眷和受傷的在中間,我在後麵壓陣。”他所說的女眷,自然是指林雪。
    林雪沒有反對,她知道這不是逞強的時候。眾人默默地將重要的物品打包背在身上,用結實的繩索將彼此的腰串聯起來。
    “我先行。”趙小七自告奮勇,將繩索一端係在腰間,另一端交給韓奎,深吸一口氣,便躍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河水瞬間沒頂,強大的水流幾乎將他衝走。他奮力掙紮著冒出水麵,朝著對岸奮力遊去。眾人緊張地看著他的身影在昏暗中起伏。
    突然,對岸崖壁之上,毫無征兆地亮起了幾支火把!
    “水下有人!放箭!”一聲厲喝從對岸傳來!
    “嗖嗖嗖!”十數支羽箭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如同飛蝗般射向正在河中掙紮的趙小七和岸邊的眾人!
    有埋伏!
    “小心!”韓奎暴喝,猛地將手中的繩索往回收,試圖將趙小七拉回。同時拔出厚背砍刀,舞動如輪,格擋射來的箭矢。
    顧清風也瞬間拔出長劍,劍光閃爍,護住林雪身前。
    林雪眼神一冷,忍著劇痛,身體猛地向旁側一塊巨石後撲去,同時左手一揚,三枚玄鐵細針帶著尖嘯,射向對岸火把亮起的方向!
    “啊!”一聲短促的慘叫,對岸一支火把應聲而倒。
    但更多的箭矢密集射來!顯然,埋伏在此地的人手不少!
    趙小七在水中無法有效閃避,大腿和肩頭瞬間各中一箭,鮮血染紅了周圍的河水。他悶哼一聲,咬牙繼續向對岸遊去,他知道,此刻回頭隻會成為岸上同伴的靶子。
    “掩護他!”顧清風暴喝,與韓奎以及另外幾名護衛,拚命地用兵刃格擋箭矢,為趙小七爭取時間。
    林雪伏在巨石後,目光銳利如鷹,捕捉著對岸弓箭手的位置。玄鐵細針不斷從她手中射出,每一枚都精準地帶走一名弓箭手的性命或戰鬥力。她的暗器,在這黑暗和混亂中,成為了最有效的反擊武器。
    對岸的箭矢明顯稀疏了一些。
    趙小七終於掙紮著爬上了對岸,癱倒在泥濘的河灘上,劇烈地咳嗽著,鮮血不斷從傷口湧出。
    “快!趁現在,過河!”韓奎大吼,率先躍入河中,奮力向對岸遊去。其他人緊隨其後。
    林雪和顧清風對視一眼,也毫不猶豫地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
    河水冰冷徹骨,水流的力量超乎想象,仿佛有無數隻看不見的手在拉扯著他們的身體,試圖將他們拖入河底。傷口浸泡在河水中,更是傳來鑽心的疼痛和麻痹感。林雪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失去意識,全靠腰間的繩索和一股不屈的意誌支撐著,奮力劃水。
    對岸,殘餘的伏兵見他們開始渡河,再次加強了箭矢的覆蓋。箭矢噗噗地射入水中,濺起朵朵水花。
    一名護衛在河中慘叫著中箭,瞬間被湍急的河水衝走,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顧清風揮劍格開一支射向林雪後背的冷箭,自己的手臂卻被另一支箭擦過,帶起一溜血花。
    韓奎如同憤怒的犀牛,一邊揮刀擋箭,一邊奮力前遊,終於第一個爬上了對岸,立刻揮刀殺向那些試圖靠近趙小七和攔截後續人員的伏兵。
    混亂,廝殺,冰冷的河水,飛濺的鮮血……構成了一幅慘烈而絕望的渡河圖景。
    當林雪終於被顧清風拖著,踉蹌著爬上岸邊時,她幾乎虛脫,趴在冰冷的泥地上,劇烈地嘔吐著,吐出好幾口渾濁的河水和胃裏的酸水。肋下的傷口徹底崩裂,鮮血將周圍的衣衫和泥水染成一片暗紅。
    顧清風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臉色蒼白,拄著劍喘息。韓奎和另外兩名護衛正在與六七名伏兵做最後的搏殺,趙小七則靠在一塊石頭旁,艱難地為自己處理傷口。
    這些伏兵穿著雜亂的衣物,但身手狠辣,配合默契,顯然不是普通的山賊流寇。
    “是魏閹的人?還是蓮尊的?”林雪強撐著抬起頭,聲音虛弱地問。
    顧清風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和血跡,眼神冰冷:“看手法,更像是東廠的番子,或者……曹少欽提前派來的先鋒!”
    曹少欽的先鋒?!他竟然動作如此之快!
    就在這時,韓奎一刀將最後一名伏兵劈翻在地,結束了戰鬥。他快步走到林雪和顧清風身邊,急促道:“此地不宜久留!他們肯定還有後援!我們必須立刻離開!”
    他看了一眼受傷的趙小七和另一名手臂中箭的護衛,眼中閃過一絲痛色,但立刻被決絕取代:“還能走的,跟我來!小七,你們……找個地方藏起來,處理傷口,若能脫身,自行前往漢中匯合!”
    “韓頭兒!”趙小七急道。
    “這是命令!”韓奎低吼一聲,不容置疑。他深知,帶著重傷員,他們所有人都無法逃脫。
    趙小七和其他兩名受傷的護衛咬了咬牙,最終沉重地點了點頭。
    沒有時間告別,沒有時間悲傷。林雪、顧清風、韓奎以及另外兩名僅存的、傷勢較輕的護衛,甚至來不及擰幹濕透的衣衫,便再次投入了黑暗的山林之中,將受傷的同伴和那片染血的河灘拋在了身後。
    這一次,他們失去了坐騎,失去了部分同伴,每個人都帶著傷,前途更加渺茫。
    但追兵的威脅,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逼迫著他們不敢有片刻停歇。
    亡命,仍在繼續。
    而遠在千裏之外的金陵,一場更大的風暴,正隨著楊漣那封石破天驚的奏章送入京城,開始悄然醞釀。朝廷的爭鬥,江湖的恩怨,古老邪教的陰謀,即將在那座埋葬著無數秘密的祖墳之前,猛烈地碰撞、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