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審黃芪,逆藥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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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芪的手指在供詞紙上微微顫動,筆尖懸於紙麵,墨跡將落未落。甘草沒有催促,隻是從袖中取出一方油紙,緩緩展開。一根細長的黑發躺在紙上,根部略帶焦痕,像是被火燎過邊緣。
    他將油紙推至燈下,燭光透過發絲,映出清晰的輪廓。
    “你兒子的頭發。”甘草聲音低而穩,“他們能送到你手裏,也能把它燒成灰,撒進棺材。”
    黃芪猛地抬頭,瞳孔劇烈一縮,喉頭上下滑動,仿佛有東西卡在那裏,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你以為你在替罪?”甘草向前半步,影子壓在桌麵上,蓋住了那張空白供詞,“不。你隻是棋子。他們要的不是這根野山參,是亂局。太後病重,藥出紕漏,太醫院必遭清算。舊製崩解,新權上位——這才是‘逆藥謀’。”
    黃芪嘴唇抖了一下,手指鬆開筆杆,整個人向後靠去,脊背貼住椅背,像是被抽去了力氣。
    “我……我不知道這些。”他喃喃道,“我隻知道,不做,妻兒就死。”
    “那你現在做完了,他們就會放人?”甘草冷笑,“你信嗎?”
    黃芪閉上眼,額角青筋跳動。良久,他睜開眼,目光渙散:“我不敢不信……也不敢再信。”
    甘草不再逼問。他轉身走到牆角的藥櫃前,打開最底層的抽屜,取出一隻瓷瓶,倒出些許雄黃末,又從另一瓶中傾出附子粉,兩味藥並列置於紙上,間距不足一寸。
    “這兩種藥,單獨無奇。”甘草盯著黃芪,“但若合用,可激控心劑之毒。你核驗藥材多年,真不知?”
    黃芪呼吸驟停,眼神猛然聚焦在那兩堆粉末上,臉色瞬間慘白。
    “你……你怎麽會知道……”他聲音發虛,“那是……‘引藥’的配比。”
    “所以你知道。”甘草逼近一步,“說吧,‘引藥’到底是什麽?”
    黃芪低頭,雙手攥緊衣角,指節泛白。他像是在與某種無形的力量搏鬥,掙紮良久,終於開口,聲音幾不可聞:
    “十二味引藥……集齊之後,可煉‘控心劑’。此藥不殺人,卻能亂神誌,使人言聽計從。尤以野山參為引,調和諸毒烈性……太後體虛,久服補藥,最易入毒。”
    甘草眉峰微動:“誰定此策?”
    “我不知道主謀。”黃芪搖頭,“我隻知代號‘海藻’,總舵在海外孤島,叫海藻島。所有指令皆由黑袍人傳遞,左手缺三指……每完成一環,便有一信送達。”
    “江北的模具,是你交接的?”
    “是。臘月廿五,我奉令赴倉查修,實則取回假鑰模具。回來後,找鎖匠配鑰,再趁持令入庫時換參。燒掉憑證,封鎖消息……每一步,都寫好了。”
    甘草沉默片刻,忽然問道:“除了你,還有誰參與換參?”
    “隻有我。”黃芪斷然道,“鑰匙、令符、流程,皆由我經手。石斛隻是被我威脅,她不知內情。”
    “那柴胡呢?”甘草冷不丁問。
    黃芪一怔:“你怎麽知道柴胡?”
    “回答我。”
    “柴胡……是下一味引藥。”黃芪聲音低了下去,“原定由莪術在太醫院外接應,混入禦膳房藥膳組,借調理肝氣之名下藥。但計劃尚未啟動,我就被你盯上了。”
    甘草眼神一沉。柴胡——熟地曾提過的藥名,江北半夏莊烏頭案中亦有痕跡。線索終於連成一線。
    他回到案前,從懷中取出筆墨,寫下一行字:“妻兒安置於禁軍暗驛,由防風親督,明日即行。”寫罷,推至黃芪麵前。
    “信我一次。”他說,“否則,你連贖罪的機會都沒有。”
    黃芪盯著那行字,手指顫抖著伸向胸口內袋。他遲疑片刻,終於掏出一個油紙包,層層揭開,露出一張泛黃紙頁。
    甘草接過,展開細看。
    紙上列著十二味藥名:
    附子、烏頭、雄黃、麝香、野山參——已被勾去。
    餘下七味中,赫然寫著“柴胡”。
    末尾朱批三字:“海藻島 總舵待驗。”
    他指尖撫過“柴胡”二字,心中如寒潭投石。熟地曾因研製“速生血藥”被誘試藥,其方中正含柴胡。逆藥閣早已布局,步步為營,借他人之手,試毒煉方。
    “這張單子,還有誰見過?”甘草收起清單,聲音低沉。
    “隻有遞信之人。”黃芪搖頭,“每次交接,都在子時三刻,城西廢窯。他從不現身,隻將信塞入窯口鐵管。我取信,他便走。”
    “你從未追查?”
    “不敢。”黃芪苦笑,“我若多看一眼,妻兒的信就會晚到一日。有一次,我遲歸半個時辰,回家時桌上隻有一縷頭發……和半片指甲。”
    甘草不再多問。他將假鑰模型、拓稿、雄黃屑與引藥清單一並收入錦囊,封口,藏入袖內深處。動作沉穩,毫無波瀾。
    屋內寂靜,唯有燈芯偶爾爆裂,發出細微聲響。
    黃芪忽然抬頭:“你……真的能護住他們?”
    甘草看著他,目光如深井:“我不能保證他們活著。但我能保證——若他們死,凶手必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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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芪嘴唇動了動,終是低下頭,雙手交疊置於膝上,像一具被抽空靈魂的軀殼。
    甘草重新坐下,指尖輕叩桌麵,節奏緩慢而堅定。他在梳理整盤棋局:逆藥閣以“引藥”為線,貫穿南北,滲透醫署、藥莊、宮闈。江北半夏莊是北線支點,太醫院是中樞樞紐,而海藻島,才是最終歸處。
    他想起熟地當年偽造古方殘頁,其中一味藥被刻意抹去——正是柴胡。
    原來早在那時,逆藥閣已在試藥。
    他抬眼看向黃芪:“你還記得,第一次接到命令是什麽時候?”
    “去年冬至。”黃芪低聲答,“一封信送進值房,信封空無一字,隻有一粒鹽漬土末,混著動物骨灰……和一根頭發。”
    甘草心頭一震。漕船上的模具碎屑,正是此物。黃芪所言非虛,逆藥閣早有準備,連傳遞信物的方式都如出一轍。
    “他們為何選你?”甘草問。
    “因為我低調。”黃芪苦笑,“二十年來,我從不爭功,不結黨,不涉紛爭。我是最不起眼的那個……所以,最適合當棋子。”
    甘草默然。正是這種不起眼,才最容易被利用。越是無聲之人,越易成為陰謀的通道。
    他站起身,走到門邊,手扶門栓,卻沒有拉開。屋外風止,夜已深沉。
    “明日,防風會來提你。”他說,“在此之前,你不得離開此室。”
    黃芪點頭,目光呆滯,望著空供詞紙,仿佛那上麵已寫滿了他的罪狀。
    甘草回身,從藥櫃中取出一枚銅牌,背麵刻著“逆”字。他將牌放入錦囊,與清單並置。
    然後,他坐回案前,取出炭筆,在草圖邊緣寫下“海藻島”三字。筆鋒頓住,目光落在“柴胡”之上。
    熟地曾因柴胡入獄,如今柴胡再現清單,絕非巧合。
    他緩緩合上草圖,指尖殘留墨痕。
    屋外,更鼓敲過三響。
    黃芪忽然開口:“還有一件事……我沒說。”
    甘草抬眼。
    “柴胡的接應者……不是莪術。”他聲音極輕,“是太醫院外聘的煎藥學徒,名叫遠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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