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血解情蠱,千結終得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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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烏的手掌如鐵箍般死死扣住甘草的手腕,指節深深陷進皮肉,腕骨發出細微的咯吱聲,仿佛下一瞬便會斷裂。他口中溢出暗紅血沫,雙目翻白,皮膚之下,一道道黑線如活蛇般遊走,自肘彎疾速竄向肩胛,所過之處肌膚泛青,隱隱鼓動。
    甘草呼吸一窒,左臂驟然發力,拇指如電疾點其右手少澤穴。川烏五指猛地抽搐,勁力稍鬆,甘草借勢旋身抽手,身形後撤半步,袖口已被攥裂,布條隨風輕顫,露出一截青紫手腕。
    “金銀花,銀針蘸我指尖血!”
    話音未落,他已咬破食指,血珠自指腹滲出,圓潤欲滴,懸於指尖將墜未墜。金銀花背靠古樹而立,左臂垂軟,纏繞的布條早已被暗紅浸透,滴滴答答落在枯葉之上。她不語,隻用牙齒咬住布條末端,猛然一扯,撕下殘布,右手穩穩執起最後一枚銀針,迎麵劃過甘草指腹。鮮血順著針脊蜿蜒流下,染成一線殷紅,如朱砂繪就的命運之線。
    她騰身躍起,足尖輕點藤蔓橫枝,借力前撲,身形如燕掠林梢。川烏有所察覺,猛然抬頭,右臂黑筋暴起如虯龍盤繞,抬腿橫掃而出,勁風割麵。金銀花避之不及,銀針偏移三寸,刺入神門穴側。刹那間,川烏喉中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右臂皮下鼓動劇烈,似有活物奔走,整條手臂青筋暴突,肌肉扭曲跳動,幾欲炸裂。
    甘草搶前一步,橫身擋在金銀花身前。川烏一腳踹中其肩胛,力道沉猛如山崩,甘草踉蹌後退,背脊重重撞上身後古柏,樹皮簌簌剝落,喉頭一甜,險些嘔出血來。然而就在這一瞬,那自血脈中蔓延的黑線竟微微一滯,自外關穴緩緩回縮半寸,如潮退之初兆。
    甘草瞳孔微縮,腦中靈光乍現——不是甘草之血無效,而是血未入脈,引而不達!
    他急喝:“膻中、血海,雙穴同刺!用我的血!”
    金銀花咬緊牙關,眼中血絲隱現,卻毫不猶豫,執針再刺。這一次,銀針直入川烏膻中穴,甘草之血順著針尾緩緩滴落,滲入穴道深處。黑線劇烈扭動,如萬蟲噬心,川烏仰頭長嘯,額角青筋迸裂,冷汗混著血水順頰滑落。他雙目赤紅如燃,左手猛然抓向胸前衣襟,五指深陷,似要生生撕開胸膛,將那蠱毒連心一同剜出。
    甘草卻不再後退。他目光掃過赤芍——她正扶著樹幹艱難站起,麵色灰敗如紙,指尖微微顫抖。方才金銀花頸血滴落其手背時,她曾短暫清醒,眼神清明了一瞬。而今蠱蟲畏血而動,若說這世間真有解蠱之法……
    “赤芍!”甘草聲音低而急,如夜風穿隙,“割破指尖,滴血於他膻中!快!”
    赤芍渾身一震,低頭看向自己手指,又望向川烏扭曲麵容。她嘴唇微動,終未問為何,隻從腰間取出一柄苗銀小刀,刃口薄如蟬翼,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她輕輕一劃,食指登時破開,血珠凝成,顫巍巍懸於指尖。
    第一滴,落在川烏衣襟,洇開一朵暗紅小花。
    第二滴,觸及其鎖骨,順著凹陷緩緩滑落。
    第三滴,正中膻中穴,如露墜荷心,無聲無息。
    那一瞬,林間仿佛靜止了一息。風停,葉止,連山泉滴石之聲也悄然斷絕。
    川烏全身劇震,口中嗬嗬作聲,雙臂猛然張開,似被無形之力自四麵八方拉扯。皮膚下黑線瘋狂遊走,自四肢百骸如百川歸海,匯向心口,最終聚於膻中一點。繼而,如退潮般緩緩消散,隱沒於皮肉之間,不留痕跡。
    懷中蠱囊驟然幹癟,皮質褶皺蜷縮如枯葉,再無一絲生機。
    川烏雙膝一軟,撲通跪倒在地,喘息如破風箱般斷續。他低頭看自己手掌,五指緩緩張開,掌心那環形刻痕依舊清晰,卻不再發紫,也不再跳動,仿佛沉睡多年的烙印終於安息。
    甘草緩步上前,俯身探其脈。脈象雖弱,卻已歸經有序,再無逆衝亂竄之象。他輕輕吐出一口氣,轉身看向赤芍。
    赤芍仍立原地,指尖血珠未止,一滴一滴落在泥地,滲入泥土,化作點點暗痕。她望著川烏背影,眼神由驚轉怔,由怔轉痛,終化作一聲極輕的歎息,輕得幾乎融進晚風。
    “原來……”她聲音微顫,如秋葉離枝,“不是毒,是愛。”
    她緩緩蹲下,手指撫過自己方才割傷之處,血仍在滲,卻不覺痛。“解藥從來不是藥。是我的血,我的心。”
    川烏背脊一僵。
    他沒有回頭,隻是慢慢抬起右手,摸向胸前貼身處。那裏藏著一張婚書,藤皮箋角露出半寸,邊緣已被汗水浸軟。三年前,他親手寫下“若蠱解,則殺妻”,以為斬心可封情,斷念能止痛。可如今蠱已解,心未斬,那人一滴血落下,卻讓他二十年築起的冰牆轟然崩塌,碎成齏粉。
    “我守三年……”他喃喃,嗓音沙啞如磨石刮過粗礫,“隻為讓她忘了我。”
    “可這蠱……”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似有千言哽咽,“卻認她的血。”
    風穿林梢,吹動殘霧,如紗拂麵。山泉滴石,一聲,又一聲,清冷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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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銀花倚樹而坐,左頸傷口仍在滲血,右手銀針已斷,殘柄握在掌心,指節發白。她看著赤芍跪坐在泥中,看著川烏伏地喘息,忽然嘴角微揚,笑意淡如煙,卻藏不住眼底一絲釋然。
    甘草站在兩人之間,手腕淤青未褪,肩胛處鈍痛隱隱。他未說話,隻將手中半截荊芥粉包輕輕放入藥囊。此物已無用。真正的解蠱之法,不在藥理,不在針石,而在人心。
    他低頭看自己指腹傷口,血已凝結,結成暗紅小痂。方才那一針,是他以身為引,試探天道。而此刻真相浮現,並非醫術勝出,而是情字破局。
    情蠱非惡蠱。它是以血為契、以心為媒的古老誓約,唯有種蠱者與承蠱者心意相通,血脈共鳴,方能化解。川烏以為斬心可封蠱,實則心若不死,蠱便不滅;心若真死,蠱亦無存。唯有當兩人心血交融,怨念方化,執念始消。
    赤芍緩緩起身,走向川烏。她在他麵前蹲下,與他平視,目光如深潭映月。
    “你寫‘若蠱解,則殺妻’。”她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可你沒寫,若我願留呢?”
    川烏眼眶微動,睫毛輕顫,卻未答。
    她伸手,輕輕覆上他掌心刻痕,指尖觸到那凹陷的舊傷。“你怕我恨你,怕我怨你,所以先下手為強。可你有沒有想過——”她頓了頓,聲音更輕,卻更堅定,“我若真恨你,今日就不會來。”
    川烏終於抬頭。
    他看見她眼中淚光,卻不曾落。那不是軟弱,是決然,是曆經風霜後的清醒與選擇。
    “當年你種蠱,是為留我。”赤芍說,“如今我以血破蠱,是為還你。”
    “從此,你不欠我,我不逃你。”
    川烏嘴唇微顫,似想說什麽,終究未出聲。他緩緩合掌,將她手指包在掌心。那隻手冰冷,卻穩,如磐石落地。
    甘草後退一步,站到金銀花身旁。
    他知道,這一局至此已終。無需再問前因,不必追究後果。有些結,纏了二十年,今日才得鬆開;有些話,壓了一輩子,此刻才算出口。
    夜色漸臨,山風卷起落葉,在四人腳邊打旋。川烏仍跪地未起,赤芍半蹲於前,二人相握之手未分。金銀花閉目靠樹,呼吸漸勻,似已入淺眠。甘草仰頭,看林隙間星子初現,一顆,又一顆,如塵世之外的微光。
    忽然,川烏開口。
    “你們……怎麽知道要用她的血?”
    甘草未答。
    金銀花睜眼,目光落在甘草方才放回藥囊的荊芥粉包上——那包藥粉邊緣,沾著一絲極淡的紅痕。
    是甘草的血。
    也是赤芍的血。
    二者混於一處,早在進入後山前,便已悄然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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