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中的死寂被一種更深沉的不安取代。
    滿地灰白的紙灰如同死亡的雪花，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的驚心動魄。
    林晏將那片刻有“丙柒”字樣的青銅碎片小心收好，指尖殘留的冰冷觸感和那絲微弱的法器靈力波動，讓他心神不寧。
    這荒廢多年的野廟，似乎也曾是某個旋渦的中心。
    蘇辭指向門外的發現更讓人心驚。那幾道模糊的、被雨水衝刷得幾乎平複的拖痕，深深嵌入泥地，絕非尋常車馬或野獸所能留下。
    痕跡寬而深，邊緣帶著某種撕裂感，仿佛有什麽極其沉重、形狀不規則且棱角分明的東西，曾被蠻力拖拽向荒山深處。
    風雨的侵蝕模糊了時間，但這痕跡絕非今日所留，卻在此刻，如同命運的指引，橫亙在兩人麵前。
    “要……去看看嗎？”蘇辭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虛弱和顯而易見的恐懼。
    前路未知，黑暗的深山仿佛巨獸張開的口，而那拖痕則像是誘人深入的陷阱。
    林晏沉默著，目光順著拖痕延伸的方向，望向那片被晨霧籠罩、更顯陰森的山巒。
    回去？蜀州城是龍潭虎穴，城外荒野同樣殺機四伏。
    這突兀出現的痕跡，與廟中的青銅碎片、與那些邪異的紙人碎片，是否存在著某種聯係？
    避開，或許能得一時的安穩，卻也可能錯失至關重要的線索。
    他摸了摸懷中那包暫時沉寂的“陰凝草”和各類藥粉，又看向蘇辭腕間那道細微的裂紋。
    父親的筆記、蘇母的遺物、詭異的青符、刺史府的陰影……所有謎團都纏繞在一起，而這荒山拓痕，或許是撕開迷霧的一個缺口。
    “去看看。”他最終下定決心，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小心些，若有不對，立刻退走。”
    兩人互相攙扶著，離開了這座充滿邪異記憶的破廟，踏上了追隨拖痕的路徑。
    最初的一段路尚算平坦，拖痕在荒草和泥土間時隱時現。
    越往深處走，地勢開始變得陡峭，樹木也逐漸茂密起來，光線被濃密的樹冠遮擋，四周變得昏暗陰冷。
    空氣中的濕度越來越大，彌漫著一股泥土腐爛和某種奇異礦物混合的沉悶氣息。
    腕間的青符灼痛感似乎也變得有些不同，不再是單純的警示，而是一種沉悶的、被壓抑的躁動。
    拖痕蜿蜒向下，通向一道隱蔽的、被藤蔓和亂石半掩的狹窄裂穀。裂穀深處，霧氣更濃，那奇異的氣味也愈發明顯。
    “這味道……好怪。”蘇辭蹙緊眉頭，下意識地掩住口鼻，“有點腥，又有點……藥石的味道？”
    林晏心中一動，仔細分辨著空氣中的氣味。
    確實，除了濃重的土腥和腐植味，還夾雜著一絲極淡的、類似硫磺和硝石，卻又更加陰寒的礦物氣息，甚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與他懷中“陰凝草”有些相似的清苦味！
    他猛地蹲下身，仔細檢查裂穀入口處的泥土和石壁。
    果然，在一些石塊的背陰處和泥土縫隙裏，他發現了一些細碎的、顏色深暗近黑的礦物結晶，以及幾株葉片扭曲、呈現出不健康青黑色的怪異小草——正是“陰凝草”的野生形態！
    隻是此地的陰凝草，似乎因環境異變，蘊含的陰寒死寂之氣更為濃鬱。
    父親筆記中提到的“極陰之地”、“伴生陰蝕菇”……難道就是這裏？
    而那拖痕，則一路延伸，消失在了裂穀深處那濃得化不開的霧氣之中。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疑與凝重。
    林晏從懷中取出之前準備的、能一定程度上抵禦瘴氣的藥粉，分給蘇辭一些含在舌下，自己又額外服下一點提神醒腦的藥材，這才小心翼翼地撥開藤蔓，率先踏入了裂穀。
    穀內光線極其昏暗，霧氣氤氳，能見度不足數米。
    腳下濕滑異常，布滿了青苔和鬆散的石塊。
    那詭異的混合氣味更加濃烈，幾乎令人作嘔。
    四周寂靜得可怕，連蟲鳴鳥叫都聽不到，隻有兩人壓抑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在狹窄的空間內回蕩。
    拖痕在這裏變得清晰起來，甚至能看到邊緣蹭刮在石壁上留下的新鮮刮痕——似乎不久前，還有東西被拖行經過於此！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方霧氣稍淡，隱約出現了一個黑黢黢的洞口。那洞口並非天然形成，邊緣有著明顯的人工開鑿痕跡，但卻粗糙無比，仿佛倉促完成又被廢棄多年。
    拖痕至此，便徹底沒入了洞內。
    一股比外麵更陰冷、更死寂、還夾雜著某種陳舊血腥和藥渣腐敗味道的氣息，從洞內緩緩彌漫而出。
    林晏攔住想要上前探查的蘇辭，從懷中取出火折子吹亮。微弱的光線投入洞內，隻能照亮入口處一小片區域。
    地麵上散落著一些破碎的陶罐、生鏽的金屬工具殘片，甚至還有幾截早已枯朽發黑的……人的指骨！
    洞壁之上，則殘留著一些模糊的、被煙火熏黑的刻痕。
    林晏湊近仔細辨認，心髒猛地一跳——那些刻痕的筆畫結構，與他父親皮紙上、與他腕間青符上的邪異符號，以及那些紙人碎片上的符文，赫然同出一源！隻是更加古老、更加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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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曾經是一處進行邪術試驗的場所！
    蘇辭也看到了那些刻痕和地上的骸骨，嚇得臉色發白，緊緊抓住了林晏的衣袖。
    林晏強忍著心悸，舉著火折子，一步步向洞內深處挪去。洞穴並不深，盡頭是一個較為開闊的石室。
    石室內一片狼藉，仿佛經曆了一場劇烈的爆炸或爭鬥。
    中央有一個破損嚴重的石質平台，上麵布滿了幹涸的、暗沉發黑的汙漬，散發出濃烈的血腥和藥味。
    平台周圍，散落著更多破碎的器皿、燒焦的紙張殘片，以及一些扭曲變形、看不出原貌的金屬器具。
    而在石室最裏麵的角落，堆放著一些東西，被一塊破爛的黑布覆蓋著，但那黑布早已腐朽，露出了下麵物品的一角——
    那是幾個製作粗糙、卻依稀能看出人形的……木質傀儡的殘骸！以及一些半成品的、紙紮的人形框架！
    在這些傀儡和紙紮框架上，赫然用某種暗紅色的顏料，繪製著與洞壁刻痕、與青符同源的完整邪符！
    雖然此地似乎已被廢棄，殘留的邪力也遠不如城中那些紙人碎片活躍，但其同源性毋庸置疑！
    林晏的心髒狂跳起來。他找到了！找到了紙人邪術更早的、或許是最初的試驗場！
    就在這時，火折子的光芒掃過石室另一側牆壁。
    那裏，似乎用利器深深地刻著幾行潦草、扭曲、仿佛瀕死之人用盡最後力氣留下的字跡。字跡斑駁，布滿汙垢，卻依舊透著一股衝天的怨憤與不甘。
    林晏屏住呼吸，湊上前去，艱難地辨認著。
    “……魂剝離……器成……反噬……”
    “……刺史……諾……騙局……”
    “……柳……逃……鐲……”
    最後一行字，更是讓他渾身血液幾乎凍結——
    “……青符為引……同命為契……爐鼎……皆殤……”
    字跡到此戛然而止，仿佛書寫者已耗盡了最後一絲生命。
    林晏僵在原地，腦海中驚雷炸響。
    刺史！諾言騙局！柳？蘇辭的母親？）手鐲！爐鼎！同命契！皆殤！
    所有零碎的線索，在這一刻，被這石壁上絕望的遺言，狠狠地、血淋淋地串聯了起來！
    一個關於陰謀、背叛、邪術試驗和殘酷犧牲的可怕真相，如同深淵巨口，在他麵前緩緩裂開。
    而就在他心神劇震，完全被石壁遺言所吸引之時。
    旁邊的蘇辭，卻發出了一聲極度驚恐的、壓抑的抽氣聲。
    她手中的火折子微微顫抖，照亮了石室角落那堆傀儡殘骸的更深處——
    那裏，半掩在破碎木屑和紙紮下的，並非什麽工具或材料。
    而是一具早已化為白骨的、殘缺不全的人類骸骨。
    骸骨的右手指骨，正死死地攥著一塊深紫色的、邊緣銳利的特殊晶石。
    而那晶石的形狀和顏色，竟與林晏懷中那片來自廟宇的、刻著“丙柒”的青銅碎片，完美契合！
    仿佛它原本……就是那碎片缺失的核心部分！
    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瞬間席卷了兩人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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