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內刺鼻的氣味幾乎令人窒息。
    蘇辭毫不猶豫地將整匹厚重的靛藍色染布浸入一旁墨黑色的染料桶中，粘稠的液體瞬間吞噬了布料。
    她吃力地撈出濕透的布匹，那濃烈到幾乎實質化的怪異氣味立刻彌漫開來，甚至暫時蓋過了染坊本身的味道。
    “快！”她將沉甸甸、不斷滴落墨黑色液體的染布遞給林晏，自己也抓起另一匹浸過赭紅色染料的布。
    林晏沒有猶豫，忍著重傷後的虛弱和眩暈，迅速將濕冷的紗布裹在身上，連頭臉都嚴密包裹，隻留下一雙警惕的眼睛。
    蘇辭也同樣操作。奇特的是，當這浸滿濃烈染料的布料緊密貼合身體後，兩人腕間和胸口的青符那灼熱的、被鎖定的感應，竟然真的被削弱了！
    雖然並未完全消失，但那種被無數眼睛盯著的針刺感明顯模糊了許多，仿佛信號被厚重的屏障幹擾了一般。
    與此同時，外麵那無形的“搜魂陣”的嗡嗡聲似乎變得有些困惑和遲疑，在空中盤旋的軌跡不再那麽精準明確。
    “有用！”蘇辭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但恐怕撐不了多久！”
    必須盡快拿到《千機奇巧》！那本書不僅是他們身世和青符之謎的重要線索，此刻更是可能蘊含著擺脫追蹤的關鍵！
    林晏點頭，強撐著提起一口氣：“我掩護，你去拿書。老地方匯合。”他指的是早些時候他們發現的另一個臨時藏身點——一座香火早已斷絕的破舊土地廟。
    蘇辭知道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林晏的狀態也確實不適合再劇烈運動。她重重點頭，壓低身體，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溜出染坊後門，沿著記憶中的路線，貼著牆根的陰影，急速向那個排水口方向摸去。
    夜空中，嗡嗡聲仍在徘徊，但失去了明確目標，顯得有些雜亂。一隊官兵舉著火把從遠處的街口跑過，呼喝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蘇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將自己完全融入黑暗之中，每一步都輕得如同羽毛落地。很快，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排水口。她警惕地環顧四周，確定沒有埋伏後，才迅速蹲下身，手指顫抖地摸索著那塊鬆動的磚石。
    冰涼的觸感傳來——書還在！她小心地將濕漉漉、沉甸甸的《千機奇巧》從磚縫中抽了出來，緊緊抱在懷裏，仿佛抱著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在她拿到書，準備立刻撤離的瞬間——
    “嗖！”
    一支弩箭帶著淒厲的破空聲，擦著她的耳畔飛過，深深釘入她麵前的牆壁，箭尾兀自顫抖！
    暴露了！
    蘇辭頭皮發麻，就地一個翻滾，躲到一堆廢棄的木料後麵。幾乎在同一時間，更多的箭矢密集地射在她剛才停留的位置！
    “發現她了！在那邊！”屋頂上有人高喊。火把的光芒迅速向這邊匯聚。
    更讓她心驚的是，腕間的青符再次劇烈灼痛起來！這一次，不僅僅是警告，更傳遞來一股強烈的、焦急的意念——是林晏！他在通過符印警示她，有極大的危險正在靠近她，並且…他似乎正不顧一切地想要趕過來！
    “別過來！”蘇辭在心中無聲呐喊，深知林晏現在的狀態過來無異於送死。她咬緊牙關，抱著書，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在狹窄曲折的後巷裏拚命奔逃。身後的腳步聲、呼喝聲、以及那令人厭惡的嗡嗡聲緊追不舍。
    突然，前方巷口也出現了火把的光亮——她被包抄了！
    絕境之下，蘇辭目光掃過身旁一扇不起眼的、半塌的矮牆。那是早年一家商戶廢棄的貨倉後院，她小時候和玩伴捉迷藏時曾偶然發現裏麵結構複雜，有許多隱蔽的角落。
    別無選擇！她奮力攀過矮牆，滾入雜草叢生的院落。身後追兵已至，開始撞擊那扇看似腐朽實則還算牢固的後門。
    蘇辭跌跌撞撞地衝進貨倉主屋。裏麵堆滿了破舊的貨箱和雜物，蛛網密布，灰塵嗆人。她慌不擇路，隻想找一個最黑暗的角落藏起來。
    腳下突然一空！
    一聲驚呼卡在喉嚨裏，她整個人向下墜去！原來這貨倉地下還有一個被廢棄的隱秘地窖，入口處的木板早已朽爛，根本承受不住一個人的重量。
    “噗通”一聲，她重重摔落在堅硬冰冷的地麵上，懷中的《千機奇巧》也脫手飛出，跌落在不遠處。劇痛從腳踝傳來，應該是扭傷了。
    地窖裏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頭頂上方傳來追兵撞開後院門、衝進貨倉的嘈雜聲和腳步聲。
    “人呢？”
    “搜！肯定就在這附近！”
    “這裏有個破洞！”
    火把的光線從地窖入口的破洞處透下，晃動著，有人正在上麵探查。
    蘇辭嚇得屏住呼吸，緊緊捂住疼痛的腳踝，一動也不敢動，心髒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幸運的是，地窖似乎很深，入口也足夠隱蔽，上麵的追兵用長矛往下捅了捅，沒有發現異常，腳步聲又漸漸遠去了。
    “去那邊看看！”
    “她跑不遠！”
    過了許久，上麵的動靜終於徹底消失了，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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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辭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虛脫般地靠在冰冷潮濕的牆壁上。劫後餘生的恐懼和腳踝的疼痛讓她幾乎虛脫。
    她摸索著，想要找回那本《千機奇巧》。手指在冰冷的地麵上探尋，忽然，她觸碰到的不再是泥土，而是冰冷、規整的石板？而且，石板上似乎還刻著什麽東西？
    她忍著痛，慢慢爬過去，仔細撫摸。那刻痕的紋路…異常熟悉！她猛地縮回手，心跳再次加速——這紋路，與她腕間的青符，與林晏胸口的印記，與那本《千機奇巧》上被水暈開的隱藏圖案，屬於同一種風格！隻是更加古老、更加複雜！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地窖！
    蘇辭的心髒再次狂跳起來，這一次卻是因為另一種激動。她不顧腳踝的疼痛，掙紮著站起身，沿著牆壁慢慢摸索。
    果然，在牆壁的另一側，她摸到了一個明顯的凸起，形狀正是一枚放大了的青符核心圖案！她猶豫了一下，回想起書中某些關於機關術的模糊記載，試探性地將手掌按了上去，同時下意識地催動腕間那仍在微微發熱的青符印記——
    “哢噠…”
    一聲輕微的機械響動從牆壁內部傳來。緊接著，一麵牆壁無聲無息地向側方滑開，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延伸的幽深石階！一股更加陳腐、卻帶著淡淡檀香和舊紙張的氣息撲麵而來。
    蘇辭驚呆了。她回頭看了一眼地上那本《千機奇巧》，又看了看這條神秘莫測的通道。強烈的直覺告訴她，這裏麵隱藏著巨大的秘密，或許就與青符、與“同命契”直接相關！
    她撿起書，咬了咬牙，拖著受傷的腳踝，毅然決然地步入了那條黑暗的通道。
    石階並不長，盡頭是一間寬敞的地下石室。月光通過幾個巧妙隱藏的通風孔射入，勉強照亮了室內的景象。
    而當蘇辭看清眼前的景象時，她徹底愣住了，一股寒意從脊椎直衝頭頂。
    石室的布置，竟像極了某種…祭祀的場所！
    中央是一個石質祭壇，壇麵上刻著一個巨大而無比複雜的青色符印，那結構遠比他們身上的任何印記都要完整和精妙！祭壇四周，散落著一些早已幹涸的、暗褐色的痕跡，像是…血跡。
    牆壁上，並非空無一物，而是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壁畫和古老的文字！
    蘇辭忍著恐懼和好奇，湊近最近的一幅壁畫。畫麵顯得古拙，但內容卻令人心驚：描繪著一種古老的儀式，一個人被捆綁在祭壇上，手腕和心口處閃爍著青色的光芒，而另一個人則站在旁邊，似乎在引導或抽取著這些光芒…壁畫中那些人物的服飾和發式，顯然不屬於這個時代，甚至不屬於近百年。
    她顫抖著目光移向旁邊的文字注釋。那些文字更加古老晦澀，她連蒙帶猜，隻能勉強辨認出少數重複出現的詞語：
    “…血脈為引…魂力相渡…”
    “…契成則同命…源斷則俱殞…”
    “…逆天之術…終遭反噬…”
    每一個詞都像重錘敲擊在她的心上！結合中央的祭壇和那些暗褐色的痕跡，一個可怕而清晰的猜想浮現在她腦海中：她和林晏身上的青符，所謂的“同命契”，極有可能就是通過某種類似這樣的、殘酷而古老的儀式種下的！
    那本《千機奇巧》…難道記載的並非僅僅是奇技淫巧，而是…這種禁忌的符印之術？！
    就在她心神劇震，幾乎無法思考之時——
    “唔！”
    她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猛地捂住胸口！一股強烈的、撕裂般的痛楚毫無征兆地從心髒位置爆發開來，幾乎讓她瞬間窒息！
    不是她的傷！是林晏！他正在遭受重創！通過那該死的“同命契”！
    緊接著，通過青符的連接，一段極其模糊、破碎的畫麵和感知強行湧入她的腦海：冰冷閃爍的刀光…林晏踉蹌後退的身影…術士首領那張冰冷獰笑的臉…還有…一種生命急速流逝的冰冷和虛弱感…
    他為了掩護她，或者說，因為兩人之間這無法割斷的聯係，真的陷入了絕境！而且危在旦夕！
    “不…”蘇辭臉色慘白如紙，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衫。腳踝的疼痛、發現秘密的震驚，此刻都被那共感的、瀕死的劇痛和恐懼徹底淹沒。
    她看著祭壇上那巨大而詭異的青符，又感受到腕間與之共鳴的灼熱，以及從另一端傳來的、林晏越來越微弱的生命氣息。
    同命相係，一損俱損。
    術士首領的話語如同詛咒在她耳邊回蕩。
    如果林晏死了…她呢？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拉扯感攥緊了她。她不能讓他死！至少，不能就這樣讓他死！
    可是怎麽辦？出去等於自投羅網！而且她根本不知道林晏此刻具體在哪裏！
    蘇辭的目光猛地落在了手中那本濕漉漉的《千機奇巧》上，又猛地看向祭壇上那個巨大的、似乎與所有青符同源的古老符印。
    一個瘋狂而大膽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閃電，驟然劃過了她的腦海。
    這本書…這個祭壇…這同源的符印…
    它們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聯係？是否…能讓她做點什麽？
    比如…通過這個古老的祭壇，利用《千機奇巧》可能記載的方法，去影響…甚至…逆轉那正在發生的“同命”之殤？
    盡管這可能意味著踏入更深的、未知的禁忌領域。
    但沒有時間猶豫了！林晏的氣息正在飛速消逝！
    蘇辭咬緊牙關，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她拖著傷腿，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那座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古老祭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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