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是在一陣劇烈的心悸和符印灼痛中徹底清醒過來的。
    他猛地睜開眼，洞頂粗糙的岩石紋理映入眼簾，跳躍的篝火將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身下是幹燥的枯草，身上蓋著半幹的外袍，傷口處傳來被妥善處理後的清涼感，體內混亂的氣息也平複了許多。
    是蘇辭……
    他下意識地轉頭尋找，隻見蘇辭抱膝坐在火堆旁，側對著他，正望著跳動的火焰出神。
    她的側臉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有些蒼白，睫毛低垂，投下一小片陰影，整個人透著一股異常的安靜，甚至可以說是……沉寂。與她平日裏的溫婉堅韌，或是服用涅盤散時那股磅礴爆發的生命力都截然不同。
    這種異樣的安靜讓林晏心頭莫名一緊。
    他嚐試挪動身體，骨骼和肌肉立刻發出抗議的酸疼，尤其是左肩，但尚在可承受範圍內。他撐著手臂，慢慢坐起身。
    窸窣的聲響驚動了蘇辭。她猛地轉過頭，眼中閃過一絲來不及掩飾的慌亂，隨即迅速被關切覆蓋：“你醒了？感覺怎麽樣？別亂動，傷口才剛穩住。”她連忙起身過來想要攙扶。
    “無礙。”林晏擺擺手，聲音還有些沙啞，目光卻精準地落在她下意識縮回去的手腕上。盡管隻是驚鴻一瞥，他依然清晰地看到，那青符印記的顏色變得愈發深邃，邊緣那抹暗紅雖已內斂，卻如同沉澱的血色，透著一股令人不安的詭秘感。而印記中心那點朱砂紅，卻異常清晰，仿佛一顆凝視著他的眼睛。
    這不是他昏迷前看到的模樣。涅盤散的效果竟如此霸道詭異？
    “你的手……”他開口，語氣帶著不容回避的探詢。
    蘇辭動作一僵，下意識地將手腕縮進袖中，避開了他的目光，低聲道：“那藥力……似乎還沒完全過去……偶爾還會有些異樣，不礙事的。”她試圖轉移話題，“你昏迷了一夜，現在覺得如何？內息可還順暢？”
    林晏沒有被她帶偏，醫者的本能和對符印的敏感讓他無法忽視這種變化。他凝神細察，更能感覺到蘇辭周身的氣息也與以往不同。那並非強弱的變化，而是一種質的不同，仿佛溫和的流水下隱藏了冰冷的暗礁，看似平靜，實則潛藏著難以預料的危險。
    “蘇辭，”他語氣沉凝，“涅盤散非同小可。你強行服下三顆，藥力遠超負荷。如今雖看似度過危機，但後續變化難料。若有任何不適，絕不能隱瞞。”
    蘇辭抿緊了唇，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她如何不知？那股力量在體內流轉時，偶爾會閃過一絲冰冷的、近乎暴戾的衝動，雖然轉瞬即逝，卻讓她心驚膽戰。尤其是在動用力量為他療傷之後，那種空虛之後隱隱躁動的感覺更為明顯。
    她不敢說。林晏重傷初愈，前路未卜，她不能再讓他為自己擔憂。
    “真的……還好。”她抬起頭，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卻顯得有些蒼白無力，“隻是有些疲憊。你感覺怎麽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林晏深深看了她一眼，知她有心隱瞞，此刻卻也不便逼問。他緩緩調息，感受著體內情況：“傷勢已無大礙，恢複五六成。隻是……”他頓了頓，眉頭微蹙，“方才醒來時，心口悸動難安，符印灼痛異常，似是……被某種極凶戾的氣機所驚擾。你可有感應？”
    蘇辭聞言，臉色微變，立刻想起江中那駭人的巨大黑影和鱗片冰冷的觸感，以及符印那短暫的怪異共鳴。她遲疑片刻，終是將昨夜跳江後險些被暗流卷走、以及觸碰到的那個難以形容的龐大存在低聲說了一遍。
    “絕非尋常水族，”林晏聽完，麵色凝重無比，“其氣息能引動你我這經過變異的符印……恐怕是某種上古遺種，或與這天地間的‘荒’力、亦或是與青鸞、劍閣之力有所關聯的異獸。此地臨近蜀州，水脈深遠，藏有此類凶物也不無可能。它雖未主動攻擊，但其存在本身即是莫大威脅。我們必須盡快離開江邊。”
    他目光掃過洞外漸亮的天色和奔流的江水，眼中憂色更深。水中凶物窺伺在側，劍閣追兵恐怕也正在沿江瘋狂搜捕，他們停留的時間越多一分，危險便增加一分。
    “離開？去哪？”蘇辭下意識地問，手卻不自覺地按住了懷中那塊冰冷的石板。
    林晏敏銳地捕捉到她這個小動作。“你懷中是何物？”
    蘇辭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那塊黑色石板取了出來，遞給他。“在……在那石室裏找到的。被藏在破碎的符陣下麵。”
    林晏接過石板，指尖觸及那冰冷堅硬的質感，心中便是一沉。就著火光，他看清了上麵的地圖與字樣，尤其是那醒目的“劍閣”標記和“皇都”指向，以及那幾行令人觸目驚心的小字。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劍鞘有瑕，需藥引補全”和“密切監視刺史府，‘藥引’或將現於……”這幾行字上，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幾乎要將石板捏碎。
    結合自身遭遇、劍閣對他異乎尋常的執著、以及蘇辭剛才提及的江中異獸也可能與某種力量共鳴……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腦中驟然清晰——劍閣如此迫切地想要抓住他，或許並非僅僅因為他是“劍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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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相對純淨的、源自靈犀印的青丹靈暉之力，很可能就是那個用於“補全”魂種、完成最終儀式的關鍵“藥引”！
    而蘇辭，或許從一開始，就是被選中的、用於溫養和轉化那枚危險“煞丹”的“副鞘”，同時也是牽製他這個“主藥引”的枷鎖！
    所以術士首領才會說出“隻能活一個”的話？因為從劍閣的計劃來看，他們兩個，最終很可能一個成為容器，一個成為祭品！
    冰冷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
    蘇辭一直緊張地觀察著他的表情，見他臉色驟變，眼中閃過駭然與痛楚，心中那份猜測更是得到了證實，不由顫聲問：“你……你也想到了，是不是？那個‘藥引’……”
    林晏猛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已強行壓下所有情緒，隻剩下一種近乎冰冷的決絕。他將石板遞還給蘇辭，聲音低沉卻異常清晰：“無論他們想做什麽，都絕不會得逞。”
    他沒有直接回答，但態度已然說明一切。
    他目光再次落在地圖上，尤其是那個微小的、母親留下的鸞鳥符號所指的皇都方向。
    “皇都……”他沉吟道，“龍潭虎穴，但也是目前唯一的線索所指之處。劍閣勢力龐大，但其根基與秘密，恐怕也最深植於皇都之中。若要破局，或許唯有直麵其核心。”
    他看向蘇辭，眼神複雜：“前路凶險遠超想象，你……”
    “我去。”蘇辭毫不猶豫地打斷他，目光堅定，“無論去哪，一起。”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執拗，“你別想再丟下我獨自涉險。”
    林晏望著她眼中那簇即使在不安中也依舊倔強燃燒的火焰，終是緩緩點了點頭。“好。一起。”
    就在兩人初步議定方向，稍感鬆懈之際——
    嗚——！
    昨夜那似有若無的、尖銳冰冷的嗡鳴聲，再次毫無征兆地穿透江水與岩石，直接鑽入兩人腦海！
    兩人手腕的青符印記同時劇痛！
    但與昨夜不同的是，這次蘇辭體內的那股新生力量仿佛被這嗡鳴聲瞬間引動，竟不受控製地躁動起來！一股冰冷的、帶著毀滅氣息的波動驟然從她體內擴散而出！
    篝火猛地劇烈搖曳，幾乎熄滅！
    “蘇辭！”林晏驚喝！
    蘇辭自己也嚇住了，慌忙竭力壓製，那波動才漸漸平息下去。她臉色慘白，眼中滿是驚懼：“我……我控製不住……”
    林晏臉色無比難看。這異響不僅能引動符印，竟還能直接誘發蘇辭體內那不穩定的力量！這絕非巧合！
    他猛地站起身，強忍著傷勢走到洞口，撥開藤蔓向外望去。
    江麵依舊奔騰，晨霧彌漫。
    然而，在那霧氣朦朧的江心方向，他隱約看到，一艘通體漆黑、形製古怪的狹長舟船，正無聲無息地破開霧氣，逆流而上。船身似乎沒有任何燈火，也看不到人影，唯有船頭雕刻著一個模糊的、仿佛某種豎瞳的標記，在霧中若隱若現。
    那冰冷的、引動符印和力量的嗡鳴聲，似乎正是從那艘詭寂的黑舟之上傳來！
    它並非衝他們而來，卻仿佛隻是一個路過者，散播著不祥與詭異。
    黑舟很快消失在上遊的霧氣中，那嗡鳴聲也隨之遠去。
    但林晏的心，卻沉了下去。
    這茫茫大江之上，除了劍閣和水中異獸，竟然還有第三股未知而詭異的勢力在活動？
    他們的逃亡之路，似乎比想象中更加迷霧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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