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坐忘殘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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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冰冷的死寂彌漫在狹小的地下岩洞中。
林晏半跪在地,渾身肌肉緊繃,如同拉滿的弓弦,警惕地凝視著陰影中那尊如同石雕般的身影。右胸的傷口因方才的墜落再次崩裂,溫熱的血液滲出,浸濕了破爛的衣袍,帶來一陣陣眩暈感,但他不敢有絲毫鬆懈。
那身影低垂著頭,虯結的須發覆麵,布滿汙垢的灰色布袍幾乎與周圍的陰影融為一體,感受不到任何生機,仿佛一具被遺忘於此地的幹屍。然而,他那隻從破爛袖口中露出、搭在膝前的手,卻異常幹淨,手指修長,甚至隱隱透著一絲溫潤的光澤,與他整體的落魄肮髒形成詭異對比。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掌心緊緊攥著的那枚玉佩。
玉佩通體漆黑,卻並非純粹的墨色,內部仿佛有無數極細的、如同活物般緩緩流轉的幽光,在昏暗的洞窟中散發出一種吸攝心神的微弱光芒。它的形狀奇特,並非傳統的圓形或方形,而更像是一枚被強行撕裂的、邊緣呈現不規則鋸齒狀的碎片,透著一股殘缺與不祥的美感。
這枚碎玉,絕非凡物。林晏能清晰地感覺到,懷中那枚殘缺的鎮淵令正在微微發燙,與那碎玉產生著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複雜的共鳴——並非完全的吸引,也非徹底的排斥,而是一種……仿佛同源卻走向了不同極端的扭曲感應。
這人是誰?是死是活?他手中的碎玉又是什麽?與鎮淵令有何關聯?
無數疑問盤旋在林晏腦海。他小心翼翼地,將昏迷的蘇辭往身後又挪了挪,盡可能遠離那詭異的身影和碎玉。
時間一點點流逝。洞口透下的微光漸漸偏移,顯示著外麵時間的流逝。那身影依舊一動不動,唯有那碎玉的幽光如同呼吸般明滅不定。
不能再等下去了。蘇辭的狀態需要穩定,他自己的傷勢也必須處理,外麵那些身份不明的人是否離開也未可知。
林晏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不安,嚐試著緩緩開口,聲音因幹渴和虛弱而沙啞異常:
“前輩……冒昧打擾……我等遭逢大難,無意闖入此地,隻為暫避風雪……並無惡意……”
聲音在小小的岩洞中回蕩,顯得格外清晰,卻得不到任何回應。那身影依舊如同亙古存在的岩石,毫無反應。
林晏眉頭緊鎖。是真的坐化了?還是……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碎玉上。直覺告訴他,這碎玉是關鍵。或許……可以通過鎮淵令嚐試與其溝通?
這個念頭極其冒險。那碎玉的氣息詭異莫測,一旦引發不可控的後果,在此刻的狀態下,他們必死無疑。
但僵持下去同樣不是辦法。
他咬了咬牙,緩緩伸出手,將懷中那枚殘缺的鎮淵令取出,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向著那碎玉的方向靠近。
越是靠近,鎮淵令的震顫就越是明顯,那道被“影”吞噬後留下的殘缺處甚至隱隱發出低鳴。而那枚黑色碎玉的幽光也隨之變得更加活躍,內部流轉的光絲速度加快,仿佛被從沉睡中喚醒。
就在鎮淵令即將觸碰到那碎玉幽光範圍的刹那——
異變陡生!
那一直毫無聲息的身影,那隻搭在膝前的、修長幹淨的手,食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幅度極小,卻如同驚雷般落在林晏眼中!
他猛地想要後撤,卻已然來不及!
那枚黑色碎玉猛地爆發出強烈的幽光,一股冰冷、死寂、卻又帶著某種龐大駁雜意念的信息流,如同決堤的洪水般,順著鎮淵令與它的共鳴通道,悍然衝入了林晏的識海!
“呃啊——!”
林晏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隻覺得頭顱仿佛要炸開!無數混亂破碎的畫麵、聲音、情緒碎片強行塞入他的腦海!
他看見無邊無際的冰川雪原……看見黑紅色的潮水撕裂天空……看見古老的城池在烈焰與冰霜中崩塌……看見無數身影在廝殺、在祈禱、在絕望中化為飛灰……
劇烈的痛苦中,一個極其蒼老、疲憊、仿佛承載了萬古悲傷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在他意識深處響起,卻又仿佛是他自己的記憶在複蘇:
“……守不住了……‘門’終將洞開……”
“……叛徒……竊取‘鑰’之碎片……道標已改……”
“……必須……留下‘餌’……等待……”
“……坐忘……非忘……舍身……鎮此一隅……”
信息支離破碎,充滿了痛苦、不甘與一種巨大的決絕。林晏根本無法完全理解,隻能被動地承受著這股意識的衝刷,感覺自己的神魂都要被撕裂同化!
就在他意識即將徹底沉淪於這片混亂記憶浪潮的瞬間——
一幅相對清晰的畫麵,猛地定格在他眼前:
那是一片熟悉的、蜀州城風格的庭院!畫麵視角似乎是從極高處俯瞰,甚至能看清庭院中一棵老槐樹上掛著的祈願紅布條!
而在庭院書房窗口,隱約可見一個身穿刺史官服的身影,正背對著窗口,他的手中,似乎正托著一盞……散發著幽幽綠光的燈籠!燈籠的光芒,與他此刻“看到”的、那坐化身影手中碎玉的幽光,竟然有著幾分詭異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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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畫麵拉近,仿佛穿透了屋頂,聚焦於書房內!
隻見那刺史緩緩轉過身,他的麵容模糊不清,仿佛籠罩著一層霧氣,唯有嘴角那一絲冰冷而滿意的笑容,清晰得令人心悸。
他將手中的燈籠,輕輕放在書案上。而書案的另一邊,赫然擺放著幾頁攤開的、林晏無比熟悉的——父親林青桓的筆跡!似乎是某種關於藥材或符籙的研究手稿!
刺史的手指,輕輕點在那手稿的某一處,發出低沉而模糊的自語:
“……青桓啊青桓……你畢生所求的‘淨化’之道,終將成為‘聖瞳’降臨最完美的‘容器’之基……何其……諷刺……”
話音落下,畫麵劇烈扭曲,如同水麵倒影被石子打碎,瞬間消失無蹤!
“噗——!”
林晏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身體劇烈搖晃,眼前發黑,強行從那恐怖的信息流中掙脫出來,癱軟在地,大口喘息,神魂如同被千萬根針紮般刺痛。
那衝擊而來的意識碎片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岩洞內再次恢複死寂。那坐化的身影依舊一動不動,手中的碎玉幽光也恢複了之前的緩慢流轉,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但林晏的心中,卻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刺史!父親的手稿!容器!聖瞳!
那破碎畫麵中透露的信息,與之前在冰窟通過晶體看到的景象相互印證,指向了一個無比黑暗恐怖的真相!父親的死,他的研究,果然從頭到尾都在刺史的算計之中!甚至可能……父親的研究成果,被扭曲成了幫助那所謂“聖瞳”降臨的工具?!
而剛才那股衝入他識海的意識……是這坐化之人殘留的執念?這碎玉,是所謂的“鑰之碎片”?“道標已改”又是什麽意思?“舍身鎮此一隅”……難道這人並非自然坐化,而是主動犧牲自己,用這碎玉鎮壓著什麽?
林晏艱難地抬起頭,再次看向那身影和碎玉,眼神中充滿了震驚、悲憤與一絲敬畏。
若真如此,這位不知名的前輩,或許是……友非敵?
他掙紮著爬起身,對著那尊沉默的身影,鄭重地行了一禮。
無論對方能否感知,這一禮,是為那份沉重的犧牲,也為那警示之恩。
行完禮,他不敢再輕易觸碰那碎玉,轉而仔細打量這個小小的岩洞。洞壁上的刻痕似乎是一些早已失效的簡陋符文,角落裏堆著的幹草還算幹燥。
這裏暫時似乎是安全的。
他先將蘇辭小心地安置在幹草堆上,檢查她的情況。還好,冰魄之種的力量依舊穩固,並未受到剛才變故的影響。隻是那枚朱砂手鐲的裂紋,似乎又加深了一絲。
然後,他撕下相對幹淨的裏衣布料,忍著劇痛,為自己重新包紮右胸那可怖的傷口。沒有藥物,隻能簡單止血。
做完這一切,他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幾乎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準備稍作休息,恢複一絲力氣再作打算。
洞外,風雪似乎更大了,呼嘯聲如同鬼哭。
洞內,隻有那碎玉幽光規律地明滅,以及兩人微弱的呼吸聲。
就在林晏的意識即將沉入黑暗的睡夢邊緣時——
“哢……”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碎裂聲,突然傳入他耳中。
聲音的來源……並非洞口,也非四周岩壁。
而是……正前方!
林晏猛地驚醒,睜大眼睛看向那坐化的身影!
隻見那身影依舊低垂著頭,一動不動。
但他那隻緊握著黑色碎玉的手,指縫之間,竟然緩緩地、滲出了一縷極其細微的……暗紅色的液體!
那液體粘稠而猩紅,散發著淡淡的腥氣,絕非凡血!它沿著他修長的手指緩緩滑落,滴落在下方積滿灰塵的地麵上。
“嗤——”
輕響聲中,那暗紅血液觸碰到的灰塵和岩石,竟然被腐蝕出一個個細小的坑洞,冒出絲絲黑煙!
而與此同時,那枚被緊握的黑色碎玉,其內部流轉的幽光陡然變得急促而不穩定起來,光芒劇烈閃爍,仿佛正在與某種無形的力量激烈對抗!
那尊仿佛坐化了萬古的身影,竟然在此刻,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籠罩在他身上的死寂氣息開始變得不穩,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陰冷邪異的波動,正試圖從他體內,從他緊握的碎玉之中……滲透出來!
林晏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他明白了!
這前輩舍身鎮壓的“東西”……並沒有被完全鎮住!
那暗紅色的邪血……就是證明!
而此刻,或許是因為他和鎮淵令的到來,或許是因為外麵世界的某種變化……鎮壓,鬆動了!
那蒼老疲憊的聲音仿佛再次在他耳邊響起:
“……鎮此一隅……”
“……‘餌’……”
林晏猛地低頭,看向自己懷中那枚同樣殘缺的鎮淵令,又看向地上那幾滴仍在腐蝕岩石的暗紅邪血。
一個冰冷徹骨的念頭,不受控製地鑽進他的腦海——
這處所謂的“安全”洞窟……
這尊看似坐化的前輩……
這枚詭異的碎玉……
它們存在的真正目的,或許並不僅僅是“鎮壓”。
更是……垂釣?
而此刻,他和蘇辭這兩個身負特殊“陰蝕”之力的人,是不是就是……
自己送上門來的,
魚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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