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冷雨淬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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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雨如針,刺在淩塵裸露的傷口上。泥濘的街道上,他蜷縮的身體仍在無法控製地痙攣,每一次抽搐都牽扯著後背撕裂的鞭痕和丹田深處翻江倒海的劇痛。玄冥令牌爆發的邪力雖被強行壓製回那冰冷的金屬之中,卻如同一條被激怒的毒蛇,在他殘破的經脈裏留下了肆虐後的狼藉。經脈如同被無數冰錐反複穿刺後又投入熔爐灼燒,空蕩的右腿殘根處傳來深入骨髓的虛脫與冰冷,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要震碎胸腔2。
    “哥哥!”晚晴帶著哭腔的呼喚穿透雨幕。小小的身影踉蹌著撲到淩塵身邊,冰涼的小手死死抓住他沾滿泥汙的胳膊,試圖將他從冰冷的泥水中拖起來,“我們回家……回家好不好?”她單薄的肩膀在寒雨中抖得如同風中秋葉,那件發白打補丁的粗布棉被早已滑落,浸透了泥水。
    淩塵布滿血絲的眼睛艱難聚焦,對上晚晴驚恐含淚的眸子。那雙清澈的大眼睛裏映著他此刻的狼狽——血汙、泥漿、殘破的身軀,還有那雙尚未完全褪去猩紅與冥火餘燼、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眼睛。滔天的恨意與焚心的屈辱,在這雙純粹擔憂的注視下,如同滾燙的烙鐵被投入冰水,發出“嗤”的聲響,升騰起一片酸楚的白霧。
    “好……回家。”淩塵嘶啞開口,聲音破碎得不成調。他嚐試移動左臂支撐身體,鑽心的劇痛瞬間從肩胛蔓延至指尖,眼前陣陣發黑。最終,他幾乎是靠著晚晴那微不足道的拖拽力量,用左肘和僅存的左腿,一點一點,在行人避之不及的目光和竊竊私語中,拖著沉重的軀殼,爬回了那條散發著黴味與絕望的小巷,爬回了那間搖搖欲墜的柴房。
    柴房內彌漫著潮濕的腐朽氣息。淩塵癱倒在冰冷的草堆上,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晚晴費力地拖回那件濕透的棉被,哆嗦著蓋在兩人身上,試圖汲取一絲微薄的暖意。
    “哥……哥哥餓嗎?”晚晴的聲音細若蚊蚋,小肚子適時地發出一聲輕微的咕嚕聲。她看著淩塵,大眼睛裏滿是小心翼翼的希冀,仿佛隻要哥哥說不餓,她就能真的忍住。
    淩塵的心猛地一縮。油紙包早已空空如也。灰衣人留下的藥膏散發著最後一絲清冽氣息,塗抹在崩裂的傷口上,帶來短暫的清涼鎮痛,卻無法填補那蝕骨的饑餓。他閉上眼,心神沉入體內那片災難後的廢墟。
    丹田氣海,一片死寂的狼藉。那縷新生的混沌氣流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如同狂風過後殘存的火星,在破碎的經脈邊緣艱難地明滅。然而,在這片死寂的中央,那點暗紅的“荒種”晶芒,卻呈現出一種異樣的狀態。它並未黯淡,反而在吞噬了玄冥令牌那冰冷邪力的碎片後,如同飽食的凶獸幼崽,散發出一種更加凝實、更加幽邃的光澤。一種難以言喻的、帶著微弱灼熱感的脈動,正從“荒種”深處傳來,如同沉睡巨獸的心跳,緩慢而有力1。
    更讓淩塵心神劇震的是,當他的意識掃過腰間那枚冰冷的玄冥衛令牌時,一種前所未有的微妙感應產生了!不再是單方麵的冰冷侵蝕,而是仿佛有一條無形的、極其纖細的絲線,將沉寂的令牌與丹田內脈動的“荒種”悄然連接!令牌上那隻獨眼怪鳥的浮雕,血光雖隱,卻仿佛……在呼應著“荒種”的脈動?一種源自血脈本能的悸動與隱隱的渴望,透過這條無形的絲線傳遞過來,冰冷中摻雜著一絲詭異的……親昵?
    “這是……”淩塵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吞噬邪力,竟讓“荒種”與這詭異令牌產生了未知的共鳴?是福,還是更大的禍端?
    就在這時,一種奇異的感知如同水紋般從他意識深處擴散開來。不是視覺,不是聽覺,而是一種對“生機”的模糊感應!如同黑夜中驟然亮起的、極其黯淡的星圖。他“看”到——身旁晚晴小小的身體,散發著微弱卻溫暖的乳白色光暈,那是生命之火;柴房角落潮濕的朽木下,幾點極其微弱的淡綠色光點蟄伏著,是深藏的菌類;甚至,透過破敗的門縫,他能隱約感知到巷子外更遠處,一些零散的、或強或弱的生命光點……那是人,或者……野狗?
    “荒種”吞噬邪力後的異變?還是《龜息玄章》在生死邊緣被激發的潛能?淩塵無暇細究。他猛地睜開眼,布滿血絲的雙眸在昏暗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他“看”到了希望!不是秦冰雲施舍般的金箔“箴言”,而是深埋於這汙濁塵世、最原始、最野蠻的生存之路!
    “晚晴,等著。”淩塵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多了一份磐石般的堅定。他再次拖著殘軀爬向門口,這一次,目標明確——巷子深處,那片被居民傾倒垃圾、連野狗都少去的荒僻角落。根據剛才那模糊的感知,那裏,有最微弱的綠色光點聚集!
    雨水混合著腐爛物的惡臭撲麵而來。淩塵無視了傷口在粗糙地麵摩擦帶來的新傷痛,左臂奮力扒開濕滑黏膩的垃圾。腐葉、碎骨、汙濁的布片……他的手指在冰冷的爛泥中摸索,指尖觸碰到一片滑膩、邊緣帶著鋸齒的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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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用力一拽,一株沾滿泥汙、根莖卻異常肥厚飽滿的墨綠色植物被扯了出來。葉片邊緣帶著細微的鋸齒,根莖呈紡錘形,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帶著土腥味的奇異清香。
    墨玉根!淩塵的呼吸瞬間急促。這是一種極其低賤、常生長在汙穢之地的野草,生命力頑強到令人發指。其根莖蘊含微薄卻精純的土屬生機,是貧民和低級武者用來吊命的最後選擇,味道苦澀如嚼泥,卻能實實在在地補充體力,穩住氣血!
    他如同發現了稀世珍寶,不顧一切地在垃圾堆裏翻找。汗水、血水、泥水混合著滴落,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內腑的傷勢,帶來陣陣眩暈。但他不管!憑借那微弱卻精準的生機感應,一株、兩株……整整五株肥碩的墨玉根被他從汙穢中挖掘出來!
    回到柴房,淩塵用破瓦罐接滿相對幹淨的雨水,仔細清洗掉根莖上的汙泥。他拿起一株,毫不猶豫地咬下一大塊。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土腥、草澀和淡淡鐵鏽味的漿液充斥口腔,強烈的苦澀感讓他胃部一陣翻攪,幾乎要嘔吐出來。
    “哥哥!”晚晴看著淩塵瞬間皺緊、近乎扭曲的臉,嚇得小臉發白。
    “吃!”淩塵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將另一株清洗幹淨的墨玉根塞到晚晴手裏,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嚼碎,咽下去!它能活命!”
    晚晴看著哥哥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看手中醜陋的根莖,小嘴癟了癟,最終鼓起勇氣,閉著眼狠狠咬了下去。“唔……”強烈的苦澀讓她小臉皺成一團,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但她死死捂住嘴,學著淩塵的樣子,拚命地咀嚼、吞咽。
    苦澀的汁液滑入喉嚨,如同咽下一團粗糙的泥沙。然而,片刻之後,一股微弱卻真實的暖流,如同幹涸河床滲出的涓涓細流,緩緩從胃部彌漫開來,浸潤著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那蝕骨的、幾乎讓人發狂的饑餓感,被這野蠻的生機強行壓下去一絲!
    淩塵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芒。有用!他立刻盤膝坐好這個動作幾乎耗盡了他殘存的氣力),心神沉入丹田,全力運轉起《龜息玄章》!
    這一次,混沌氣流的運轉不再僅僅是為了修複。墨玉根帶來的那股原始、粗糲的土屬生機,被他小心翼翼地引導著,匯入那縷微弱的氣流。氣流如同獲得了燃料,艱難卻頑強地在破碎的經脈中推進,所過之處,那被玄冥邪力撕裂灼傷的創口,竟被這土黃色的生機能量極其緩慢地彌合、滋養!雖然過程伴隨著撕裂般的痛楚,但不再是純粹的毀滅,而是毀滅廢墟上萌發的新芽!
    更讓他心神震動的是,丹田中央那點暗紅的“荒種”,對這股新生的、混合了墨玉根生機與《龜息玄章》力量的暖流,表現出一種近乎貪婪的吸吮!它微微震顫著,如同心髒搏動,將絲絲縷縷的暖流納入核心。每吞噬一絲,那暗紅的晶芒便凝實一分,散發出的灼熱脈動也強勁一絲!而通過那條無形的絲線,玄冥令牌似乎也傳來一絲極其隱晦的……滿足與平靜?
    以身為爐,煉汙穢為生機,化死寂為薪火!《龜息玄章》的奧義,在這最卑微的求生時刻,向他掀開了更深邃的一角!
    三天,在饑餓、傷痛與墨玉根那令人作嘔的苦澀中煎熬而過。
    柴房角落堆積的墨玉根皮昭示著生存的殘酷。晚晴的小臉依舊蒼白,但眼中那驚弓之鳥般的恐懼已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堅韌。淩塵後背的鞭傷和額角的擦傷在藥膏和混沌氣流的共同作用下結了痂,體內肆虐的劇痛也減輕到可以忍受的程度。最顯著的變化來自丹田——那縷混沌氣流雖然依舊纖細,卻凝練了許多,運轉時帶來的不再是純粹的痛楚,還有一絲滋養的暖意。而“荒種”的脈動,則徹底穩定下來,如同在廢墟中紮根的頑石。
    然而,墨玉根即將告罄。那種對生機的模糊感應範圍有限,垃圾堆附近的墨玉根已被他搜刮殆盡。
    “哥哥,沒……沒有了。”晚晴看著地上最後一點墨玉根的碎屑,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恐慌。
    淩塵沉默地靠坐在冰冷的牆壁上,目光透過門板的縫隙,投向巷子外被雨水洗刷得清冷的石板路。三天前秦冰雲帶來的極致羞辱,如同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毒火,並未因時間的流逝而熄滅,反而在每一次想起那雙冰冷鄙夷的眼眸時,燒灼得更加猛烈!變強!他需要力量!足以撕碎所有輕蔑、踐踏一切不公的力量!
    “荒種”的脈動在丹田內沉穩地搏動著,仿佛感應到他心中翻騰的恨火與渴望。那條連接著玄冥令牌的無形絲線,也傳來一絲冰冷的悸動。
    就在這時,巷口的光線被一個身影擋住。
    一個穿著淩家低級仆役灰布短褂、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探頭探腦地朝柴房內張望,臉上混雜著嫌惡、警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是淩家後廚負責泔水處理的雜役,王管事手下的狗腿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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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喲?命還真硬,這都沒死透?”雜役捏著鼻子,陰陽怪氣地開口,目光在淩塵殘破的身體和晚晴身上掃過,“王管事‘開恩’,念在你這廢物好歹姓淩的份上,給你條活路。”他揚手,將一個粗糙發黑的雜糧窩頭和一個破舊的水囊,如同施舍乞丐般丟在淩塵腳邊的泥水裏。
    窩頭沾滿了泥漿,水囊口也汙穢不堪。
    “城西礦場缺幾個挖‘火紋石’的苦力。就你這殘廢樣,去了也是填坑的命!”雜役嗤笑著,聲音尖刻,“不過嘛,管事說了,隻要你肯簽下這份‘自願’賣身礦場的契書,按個手印,立刻就能領十個這樣的窩頭!夠你和這小丫頭多活幾天了。怎麽樣?這可是天大的‘恩典’!”
    雜役掏出一張皺巴巴、浸透著廉價墨汁的麻紙,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賣身條款,在淩塵麵前抖了抖,如同揮舞著一張催命符。
    城西礦場!火紋石!青石城的人都知道那是什麽地方——暗無天日的地下礦洞,彌漫著灼熱毒氣和粉塵,沉重的礦石能壓垮最健壯的漢子。被賣進去的“苦力”,從無活著出來的先例!那是比黑霧林更絕望的、緩慢而痛苦的墳墓!王管事這招,是連他最後一點殘餘價值都要榨幹,再將他徹底埋葬!
    滔天的恨意瞬間衝垮了剛剛積累的些許平靜!淩塵的雙眼驟然變得血紅,身體因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指甲深深摳進身下的草堆!體內剛剛平複的混沌氣流猛地紊亂,“荒種”劇烈震顫,那條連接玄冥令牌的絲線瞬間繃緊,冰冷的邪力蠢蠢欲動!
    “滾。”一個嘶啞到極致、如同砂礫摩擦的聲音,從淩塵喉嚨深處擠出,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雜役被淩塵那瞬間爆發的凶戾眼神嚇得倒退一步,隨即惱羞成怒:“不知好歹的殘廢!給臉不要臉!你就等著餓死在這狗窩裏,爛成一堆臭肉吧!”他狠狠啐了一口濃痰在柴房門口,罵罵咧咧地轉身就走。
    柴房內死寂一片,隻有淩塵粗重的喘息聲。晚晴嚇得蜷縮成一團,小臉煞白。
    許久,淩塵眼中的血色才緩緩褪去,身體停止顫抖。他低頭,看著泥水中那個肮髒的窩頭,又看了看身邊瑟瑟發抖、滿眼恐懼的晚晴。極致的屈辱與冰冷的現實如同兩把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伸出顫抖的手,不是去撿那個窩頭,而是抓起了沾滿泥漿的破舊水囊。他拔開塞子,將裏麵渾濁的水倒在破瓦罐裏,然後,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門外!
    “啪嚓!”
    瓦罐在雜役身後的石板上摔得粉碎,渾濁的水濺濕了他的褲腳。
    “告訴王貴,”淩塵的聲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風,穿透雨幕,清晰地傳入雜役耳中,“我淩塵的骨頭,就算爛在泥裏,也輪不到他來踩!”
    巷子深處,那間破敗柴房的門縫裏,一雙淬煉過的眼睛,在昏暗中燃燒著沉默的火焰。饑餓的利爪依舊撕扯著胃囊,但一種比饑餓更強大、更冰冷的東西,已在他破碎的軀體裏生根發芽——那是用恨意澆灌,以屈辱為壤,誓要焚盡這腐朽人間的不屈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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