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消失後的死寂，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柴房裏隻剩下淩塵粗重艱難的喘息，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左肩斷口處撕裂般的劇痛，和晚晴壓抑的、細微的啜泣。
    淩塵躺在冰冷的草堆上，僅存的右手死死攥緊，指甲深陷焦黑的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他轉動眼珠，布滿血絲的目光艱難地聚焦在蜷縮在角落裏的晚晴身上。
    女孩小小的身體裹在那件發白打補丁的棉被裏，依舊在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她將小臉深深埋在膝蓋間，隻露出亂糟糟的頭發頂，肩膀一聳一聳，壓抑的嗚咽如同受傷幼獸的悲鳴。她不敢看他。剛才他身上爆發出的恐怖高溫、焦糊的氣味、尤其是那徹底碳化消失的左臂斷口，如同最猙獰的噩夢，徹底擊碎了她最後的安全感。
    恐懼。巨大的、純粹的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讓她不敢靠近那個曾經是她唯一依靠的哥哥。
    淩塵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痛楚甚至壓過了身體的創傷。他想開口呼喚，想伸出手去安撫，但喉嚨如同被滾燙的砂礫堵住，隻能發出嗬嗬的嘶啞氣音。伸出的右臂上，同樣布滿了灼傷的焦痕和蛛網般蔓延的暗紅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發著不祥的微光，如同怪物肢體的延伸。
    “晚……”他用盡力氣擠出半個字，聲音破碎得如同破鑼。
    晚晴的啜泣聲猛地一滯，小小的身體繃緊，埋得更深了，顫抖得更加厲害。
    絕望，混合著左肩斷口處新一波洶湧的劇痛，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淩塵徹底淹沒。他剛剛付出斷臂的慘烈代價，在灰衣人幫助下險死還生，換來的這狂暴力量，難道換來的就是晚晴的恐懼和疏離嗎？
    不！絕不！
    一股更加深沉、更加暴戾的意念，如同火山岩漿般在胸腔中轟然爆發！不是為了複仇，而是為了守護！為了抓住這黑暗中唯一的救贖！
    他猛地閉上眼，不再去看晚晴恐懼的背影，將全部心神，如同最堅韌的繩索，死死沉入丹田深處！
    那裏，不再是《龜息玄章》溫潤平和的混沌氣海，而是一片焦土廢墟的中央，懸浮著一顆燃燒的黑色星辰！——暗紅的“荒種”晶芒！其核心處，那點新生的黑色火星，正穩定而有力地搏動著，每一次搏動，都釋放出一絲絲灼熱精純、充滿毀滅氣息的能量！
    這股新生的力量，沿著灰衣人引導開辟出的、烙印在他殘軀內部的、由無數暗紅灼熱紋路構成的複雜軌跡，極其緩慢、極其沉重地自行運轉著。每一次運轉，都如同滾燙的岩漿強行衝刷著焦脆的河床，帶來經脈撕裂碳化的劇痛！
    駕馭它！灰衣人的話如同驚雷在腦海炸響！駕馭不住，就是自焚而亡！而駕馭它的第一步，就是……感知！控製！
    劇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瘋狂刺激著他的神經。淩塵強行摒棄所有雜念，將意識凝聚到極致，死死“盯”著那點搏動的黑色火星，如同凝視著黑暗中唯一的燈塔。
    薪火！觀想薪火！
    他將那點火星想象成黑暗中的火種，是焚盡屈辱的希望之火，更是……守護晚晴的生命之火！
    意識高度集中！意念化為無形的觸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撫摸最危險的凶獸，嚐試著去觸碰那黑色火星搏動的韻律！去感受那股灼熱能量流淌的軌跡！
    “嗡！”
    丹田內，那點黑色火星似乎感應到了主人這純粹而強烈的意念，猛地一跳！搏動的韻律出現了極其細微的波動！那股沿著暗紅紋路運轉的灼熱力量，也隨之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的凝滯！
    有效！
    淩塵心頭劇震！雖然隻是微不足道的一瞬凝滯，卻如同在無盡的黑暗中撕開了一道微小的縫隙！希望的火光驟然亮起！
    他強忍著劇痛，更加專注地沉浸其中。意識不再是旁觀者，而是嚐試著融入那灼熱力量流轉的軌跡中，去理解它每一次衝擊、每一次灼燒所蘊含的狂暴意誌！不是對抗，而是……引導！如同馴服奔騰的野馬，順應它的力量，卻又在關鍵處施加微妙的影響！
    這是一個痛苦到極致、也凶險到極致的過程。精神高度緊繃，如同行走在萬丈懸崖的鋼絲之上。每一次意念的引導稍有差池，那股狂暴的力量就會失控反衝，帶來更加劇烈的灼痛和內腑震蕩。汗水如同溪流般從額角滾落，混合著血汙，滴落在身下的草堆上，瞬間被高溫蒸騰起白煙。
    時間在劇痛與專注的拉鋸中緩慢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當淩塵的精神力幾乎要耗盡、意識再次模糊時——
    丹田內，那點黑色火星的搏動，終於與他的意念產生了一絲微弱卻清晰的共鳴！不再是之前的瞬間凝滯，而是……一種奇異的同步！
    嗡！
    隨著意念的牽引，那股沿著暗紅紋路沉重運轉的灼熱力量，極其艱難地、如同推動萬鈞巨磨般，改變了原本的流向，分出了一縷極其細微、卻異常凝練的灼熱氣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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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縷氣流，不再是無序的毀滅洪流，而是……初步被意念引導的力量！
    淩塵布滿灼痕的臉上，肌肉因極致的專注和痛苦而扭曲。他緩緩抬起僅存的右手，布滿焦痕和暗紅紋路的手掌，顫抖著，攤開在眼前。
    意念死死鎖定那縷被引導出的灼熱氣流！
    引導它！流向手掌！
    嗤——！
    一股肉眼可見的、極其微弱的暗紅色氣流，如同遊絲般，艱難地從他掌心暗紅的紋路中滲出！氣流周圍，空氣瞬間扭曲，散發出灼熱的高溫！
    成了！
    淩塵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芒！雖然微弱，雖然極不穩定，雖然每一次引導都伴隨著經脈撕裂般的劇痛和巨大的精神消耗……但這確確實實是……屬於他掌控的力量！
    就在這時——
    砰！
    柴房那本就搖搖欲墜的破門，被人從外麵一腳狠狠踹開！腐朽的門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猛地向內拍在牆壁上，震落下簌簌灰塵。
    兩個身影堵住了門口的光線。
    為首的是一個身材壯碩、滿臉橫肉的光頭漢子，穿著淩家護院特有的藏青色勁裝，腰間挎著製式腰刀。他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獰笑和鄙夷，目光如同打量垃圾般掃過柴房內的景象。正是王貴的心腹打手，護院頭目趙熊！
    他身後跟著的，正是三天前被淩塵用瓦罐砸了褲腳的那個矮胖雜役，此刻正指著淩塵，臉上充滿了報複的快意和諂媚：“趙頭兒！您看！就是這不知死活的殘廢！王管事好心給他活路，他不但不領情，還敢出言不遜，拿瓦罐砸人！”
    趙熊的目光落在淩塵那焦黑猙獰的左肩斷口和布滿灼痕暗紋的殘破身體上，眼中閃過一絲驚異，隨即被更深的輕蔑取代：“嘖嘖嘖，幾天不見，你這廢物倒是把自己弄得更像塊爛炭了？連胳膊都玩沒了？”他誇張地捏著鼻子，一臉嫌惡，“這味兒，比豬圈還衝！”
    他的目光掃過蜷縮在角落、嚇得小臉慘白、瑟瑟發抖的晚晴，眼中閃過一絲淫邪的光：“喲？這小丫頭片子倒是水靈了不少？可惜跟了你這麽個廢物哥哥，遲早也是……”
    “閉嘴！”一個嘶啞到極致、如同砂礫摩擦鐵片的聲音，猛地打斷了趙熊的話。
    淩塵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布滿灼痕和泥汙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一雙眼睛，如同淬煉過的寒冰，死死地盯著趙熊！那目光裏沉澱的，是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死寂，是刻骨恨意凝成的實質！被他盯住的瞬間，趙熊這種手上沾過血的護院頭目，竟也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媽的！一個沒胳膊的殘廢，還敢瞪老子？！”趙熊瞬間惱羞成怒，臉上橫肉抖動，猛地拔出腰間的製式鋼刀，刀鋒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寒光！“王管事說了，既然你這廢物骨頭硬，不肯去礦坑填命，那就……徹底變成一堆爛肉吧！”
    他獰笑著，大步上前，絲毫沒有將地上這個氣息奄奄、隻剩一條手臂的殘廢放在眼裏。他要用最羞辱的方式，結束這廢物的性命，順便……好好“照顧”一下那個嚇壞了的小丫頭！
    趙熊走到淩塵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如同看著待宰的羔羊。他抬起穿著硬底皮靴的右腳，帶著殘忍的笑意，朝著淩塵那焦黑猙獰、布滿暗紅灼熱紋路的左肩斷口，狠狠踩了下去！
    “老子先踩碎你這半邊爛骨頭！看你還怎麽硬氣！”
    這一腳，蘊含了趙熊鍛骨境三重的力道，足以踩碎石板！他要讓這廢物在極致的痛苦和屈辱中哀嚎著死去！
    就在那沾滿泥汙的硬底皮靴即將狠狠踏在焦黑斷口上的刹那——
    淩塵那雙死寂的眼中，驟然爆發出如同火山噴發般的凶戾光芒！
    丹田內，那點燃燒的黑色星辰，核心處的黑色火星猛地一跳！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灼熱力量，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在淩塵那磐石般守護晚晴的意念催動下，沿著那條新開辟的、烙印著毀滅軌跡的路徑，瘋狂地湧向左肩斷口！
    意念引導！力量爆發！
    “吼——！！！”
    一聲低沉壓抑、如同來自九幽深淵的咆哮，從淩塵喉嚨裏迸發！他僅存的右手猛地抬起，布滿焦痕和暗紅紋路的手掌，並非去格擋那踩踏下來的皮靴，而是……狠狠拍向自己左肩下方那焦黑的斷口！
    同時，全部意念，如同最瘋狂的賭徒，死死牽引著丹田內爆發的那股狂暴灼熱力量，湧向斷口！目標——那即將踩踏下來的皮靴！
    “焚！”
    一個沙啞破碎、卻蘊含著焚盡一切意誌的字眼，從淩塵齒縫間擠出！
    嗤啦——！！！
    就在趙熊的皮靴距離斷口不足一寸的瞬間！
    淩塵左肩那焦黑的斷口邊緣，覆蓋的暗紅色灼熱紋路，驟然爆發出刺目的暗紅光芒！一股凝練到極致、帶著毀滅氣息的暗紅色火流，如同壓抑了萬年的地火，猛地從斷口處噴薄而出！迎頭撞上了趙熊踩踏下來的皮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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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一聲淒厲到非人的慘嚎，瞬間撕裂了柴房的死寂！
    暗紅色的火流如同跗骨之蛆，瞬間吞噬了趙熊的皮靴！那堅韌的皮革在接觸到火焰的瞬間，如同熱油潑雪般消融、碳化！火焰毫不停留，沿著他的腳踝、小腿瘋狂蔓延而上！所過之處，血肉發出滋滋的恐怖聲響，瞬間焦黑碳化！一股皮肉燒焦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
    “我的腿！我的腿啊——！！！”趙熊臉上的獰笑徹底凝固，被無邊的恐懼和劇痛取代！他如同被滾油潑中的野獸，發出歇斯底裏的慘叫，身體失去平衡，重重向後跌倒！他拚命地用雙手拍打著腿上瘋狂蔓延的暗紅火焰，但那火焰如同擁有生命般，反而順著他的手臂向上攀爬！
    “鬼！鬼啊！！！”那個矮胖雜役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景象嚇得魂飛魄散，褲襠瞬間濕透，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連滾帶爬地逃出了柴房，連頭都不敢回！
    柴房內，趙熊在地上瘋狂地翻滾、哀嚎，試圖撲滅那跗骨噬髓的暗紅火焰。但一切都是徒勞！那火焰仿佛以他的血肉和恐懼為燃料，越燒越旺！他的慘嚎聲越來越弱，翻滾的動作也越來越無力，最終隻剩下身體在火焰中無意識地抽搐，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焦糊味。
    淩塵癱倒在草堆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如同破舊的風箱。剛才那一次強行引導爆發，幾乎抽幹了他殘存的所有精神和體力。丹田內，那顆黑色星辰黯淡了許多，搏動變得微弱。左肩斷口處噴湧火焰的地方，暗紅的紋路如同過載般灼熱發亮，邊緣的焦黑碳化物剝落得更多，露出下方如同熔岩冷卻後形成的、暗紅色的、猙獰的疤痕組織，散發著驚人的高溫和毀滅氣息。
    劇痛如同海嘯般席卷全身，尤其是左肩斷口和引導力量的經脈，如同被無數燒紅的鋼針反複穿刺！他感覺自己的內髒都在那狂暴力量的衝擊下移位、灼傷！喉頭一甜，又是一口帶著焦糊味的黑血噴了出來！
    代價……慘烈！
    但……他贏了！
    用這新生的、狂暴的毀滅之火！
    他艱難地轉過頭，布滿血汙和灼痕的臉上，扯出一個極其虛弱、卻帶著一絲釋然的弧度，看向角落裏的晚晴。
    女孩早已停止了啜泣。她呆呆地看著地上那團還在燃燒的、逐漸失去人形的焦黑物體，又看看淩塵那還在冒著絲絲暗紅熱氣的斷臂處，小臉煞白，大眼睛裏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茫然。
    但當她的目光，對上淩塵那雙雖然疲憊虛弱、卻依舊清澈、充滿了守護與歉意的眼睛時，那巨大的恐懼似乎被什麽東西刺穿了一個小洞。
    “哥……哥哥……”晚晴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巨大的不確定和殘留的恐懼，小小的身體試探性地、極其緩慢地，朝著淩塵的方向，挪動了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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