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長你一輩,可喚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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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榴將戴纓帶到上房,屋中已掌燈。
    陸老夫人歪坐在羅漢榻上,陸婉兒、陸溪兒、謝珍等幾個小輩圍在跟前說笑。
    陸老夫人見了戴纓,招手讓她上前。
    “行當都安置了?”
    “回老夫人的話,都安置好了。”
    陸老夫人“嗯”了一聲:“你且安心住下,府裏的下人若是不聽使喚,直言道出,千萬別不聲不響。”
    那日在青山寺,這丫頭一番言辭懇切,說她出身商賈,怕阻謝家小郎前程,又說甘願解除婚契。
    她是不信的,在陸老夫人心裏,必是謝家想同自家結親,為了娶婉兒那丫頭,讓戴纓不得不自行退親。
    變相來說,他們家毀了她的一門好姻緣,這讓陸老夫人不免起了憐意。
    陸婉兒是她身邊長大的,是自家人,也就隻能委屈戴纓了。
    “勞老夫人掛心,纓娘不是那不響的人,就怕日後老夫人嫌纓娘話太密。”戴纓趣說道。
    陸老夫人樂嗬笑出聲:“那可好,我正嫌屋中太靜,你常常過來陪我說話。”
    戴纓哪有不應的,她日後的倚仗就是這位,隻要她不嫌煩,她巴不得一整日候在她跟前。
    正說著,陸婉兒湊了來,伏到老夫人另一側:“祖母怎麽不讓婉兒常來?戴姐姐才來一日,您這心就偏了。”
    陸老夫人氣打了她一下,說道:“你好頑鬧的性兒,我叫你來,你嘴上應著,心裏未必肯,常常府裏尋不著影,要是指著你這丫頭,我這眼睛隻怕要望穿。”
    陸婉兒膩在陸老夫人身側,乖巧地說了一句:“這是祖母疼孫兒。”
    戴纓看在眼裏,暗忖,陸婉兒當真好命,本是窮苦人家的孤女,後被陸家大爺收養,金銀窩裏嬌養到大。
    正說著,丫鬟們手執木托子,魚貫而入,將菜擺放上桌。
    石榴扶老夫人坐於上首,其他人依序入座。
    這一桌子菜饌如何精琢細膾、如何豐盛自不必說。
    高湯靈菇片、蟹粉豆腐、香煎小羊排、蟲草花燉鴿蛋、雕蒸鰣魚……以及各類時蔬和細粥。
    陸婉兒和陸溪兒每日見慣了這些,戴纓也還好,自家的衣食住行亦是豪奢,唯獨謝珍看呆了眼,盡管她已努力克製。
    陸老夫人身側有石榴布菜,戴纓等人身邊也有各自的丫鬟布讓。飯間無人言語,安靜得隻有光影晃動和碗碟磕碰的輕響。
    飯畢,陸婉兒攜著謝珍退去,陸溪兒坐了會兒也退下了,隻有戴纓陪坐在陸老夫人身側,講些趣事。
    這些趣事有些是從平穀家中的下人們那裏聽來的,有些是她現編的,她腦子活泛,不管老夫人說什麽,總能應上。
    “那蘇家世代繡工,其中一幅錦繡河山的繡畫乃是祖傳,選作貢品,誰知蘇家有一惡奴,平日偷奸耍滑慣了的,被主人家罰了月銀,記恨在心,趁著無人之時將繡畫戳了個大洞。”
    戴纓一麵說著,一麵將溫下來的茶遞到陸老夫人手裏。
    老夫人認真聽著,問道:“喲!這可壞事,那等奴才不該留著,早早拖出去賣了。”
    戴纓點頭道:“誰說不是。”
    “後來呢?”老夫人又道,“貢品損壞乃殺頭大罪。”
    此時屋中的丫頭們也圍了過來,好奇故事會如何發展。
    戴纓正待開口,陸老夫人的陪房周嬤嬤走到跟前,笑說道:“老夫人,阿郎來了,在外候著呢。”
    戴纓聽罷,趕緊起身,不知要回避還是要怎樣。
    “無事,你坐下,他長你一輩,日後在府裏難免會碰到,現在見個禮也好。”陸老夫人說道。
    戴纓想了想也是,待謝容娶了陸婉兒,陸銘章便是謝容的嶽父,論起來也是她的長輩,於是重新坐下。
    丫鬟將門簾揭起,陸銘章走了進來。隻見其一身大袖紫色公服,袍擺及足,腰係白玉,懸著魚袋。
    陸銘章走上前向陸老夫人行禮:“兒子來看看母親。”
    “你公務繁忙,回來連衣也未更便來看我,難為你的孝心,坐下罷。”陸母說道。
    陸銘章應是,依言坐於陸母左手邊的位置。
    此時屋中奴仆躬身向陸銘章行禮,看茶,再退到一邊,垂手侍立。
    “纓丫頭,過來見禮。”陸老夫人說道,“若按輩分,可叫一聲叔父。”
    戴纓早已立起身,本是要見禮的,陸老夫人這句話卻叫她怔愣不知如何開口,老夫人是好意,可她哪有那樣大的臉,喚這位大人叔父。
    正當她躊躇之際,陸銘章的聲音傳來:“不必拘謹,老夫人慈祥,疼愛小輩,族中也有同你年紀相近的姊妹,把這裏當成自家,就按老夫人的話,可喚我一聲叔父。”
    戴纓應是,碎步上前兩步,福身道:“阿纓見過叔父。”
    陸銘章點頭道:“坐下罷。”
    陸母又閑說兩句:“咱們大房不熱鬧,我年紀大了,喜歡聽小輩們歡鬧,便招了謝家的兩個丫頭來陪我。”
    這話說得刻意,似是特意說給陸銘章聽。
    陸銘章一聲不言語,端起茶盞,啟口道:“母親喜熱鬧,便讓她們在府中多住些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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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老夫人氣瞪了自己兒子一眼,她是這個意思?三十來歲的年紀,卻房中無人,哪家男兒如他這樣。
    臨了,她大房的基業最後隻能落到偏院曹氏那一脈,叫她又是恨惱又是無奈。
    不過陸老夫人是個心寬的,氣歸氣,惱歸惱,很快排解,不再糾結,轉頭對戴纓說道:“纓丫頭,適才的故意還未說完,蘇家那幅‘錦繡河山’的繡畫如何了?”
    戴纓想不到老夫人還記著這一茬,本就是瞎編的話,哪還記得後麵如何。
    再加上這位陸大人也在,一時間羞於開口。
    可老夫人正等著,無法,隻能腦中飛速轉動,硬著頭皮生拉硬拽個結果。
    “蘇家小娘子繡工了得,看了那畫洞,便對她父親說,倒是有個辦法解決眼下困窘。”
    “快說。”老夫人催促,丫鬟們也屏息靜聽。
    戴纓繼續道:“蘇小娘子繡技了得,把破損之處繡上一輪金日,意境更勝原先,後來宮裏來人取走了繡畫,又過了些時候,宮裏竟給蘇家雙倍封賞,也是因禍得福了。”
    老夫人聽到結果,心裏滿意,又留戴纓說了幾句閑話,眼皮黏滯起來,戴纓便起身告退。
    “你也去罷,不必守著我。”陸老夫人對兒子說道。
    陸銘章應是,也退了出去。
    戴纓出了上房,便在小徑上漫步消食,迤邐於石子路間,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了她,回過頭看著來人,在看清是陸銘章後,不知該如何反應。
    陸銘章一男子,步子邁得大,夜裏光線又黯淡,結果繞過一個拐角,不期撞見比他先一步出上房的戴纓。
    兩人離得不遠,一前一後。
    陸銘章亦沒料到這番境況,見麵前的小丫頭呆呆瞪瞪,血往頭上湧,薄腮紅撲撲的,像是抹了兩團胭脂,鬼使神差地說了句:“那故事不對。”
    戴纓下意識回問:“哪裏不對?”
    陸銘章一麵說著,一麵緩下步調,沿著小徑前行:“貢品選定入庫前都要登記造冊,每件物品的尺寸、紋樣、用色有詳細記錄,甚至要繪製圖樣備存,經手人畫押。”
    “故事裏的繡畫被毀,落後主人公抖機靈,補繡一輪金日……這是私自篡改貢品,非‘因禍得福’得雙賞,而是欺君罔上殺頭罪。”
    戴纓隨走在陸銘章身側,心裏一咯噔,雖說隻是故事,可從這位大人嘴裏說出欺君罔上時,她竟怕了,好像真就攤上了麻煩。
    嘴巴張了張,半晌憋出三個字:我不懂……
    陸銘章側目見她麵露忐忑,想是自己太過嚴肅,嚇到了,緩了緩語氣:“隻是一個故事。”
    戴纓反應過來,眼中懼意一點點消散,不知覺中語調揚起慶幸的俏皮:“對,對,隻是一個故事。”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到了岔路口,陸銘章立住腳。
    戴纓欠了欠身:“阿纓告退。”
    陸銘章微微頷首。
    待人離去後,陸銘章剛往另一條道行去,隨在身側的長安瞥了一眼他家主子。
    阿郎向來惜字如金,今日倒是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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