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紅粉佳人

字數:6480   加入書籤

A+A-


    陸銘章說罷,往外走去。
    戴纓在原處立了一會兒,跟著出了上房,已見不到那人的身影。
    回到攬月居,她挺著四肢躺在床上無法入睡,腦中浮閃今日的事情。
    歸雁披衣,執了一根新的香燭來,把案頭快要燃盡燭的換去。然後走到榻邊,見戴纓還未睡去。
    “娘子怎麽還不睡,夜已深了,快些睡罷。”
    戴纓往床裏縮了縮:“我這會兒睡不著,腦子裏塞滿了東西,陪我說說話。”
    歸雁笑著爬到床上,躺下,兩人從小一起伴到大的,名義上雖為主仆,情誼卻深厚。
    “你說我該怎麽辦呢?”戴纓問道。
    “娘子問得哪方麵?”歸雁側過身,看向戴纓。
    戴纓自顧自說道:“要不咱倆逃走?”
    “逃走?”
    “對,逃離京都,逃離平穀,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不再受姑母和父親的鉗製……”戴纓說著說著,嘴角噙起一絲笑意,眼睛也變得悠遠,像是跳出了眼前的世界。
    歸雁跟著笑道:“娘子又在說胡話了。”
    戴纓回神。
    “先不說這樣可不可行,咱們能去哪兒呢,找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生活哪有那麽容易。”歸雁的聲音在耳旁絮絮說著,聲音很輕。
    “就算找了一個落腳之地,賦稅時,差辦來了,問戶主呢?娘子和我都是女兒家,哪有戶主?那個時候又該怎麽說?”
    黑夜裏,戴纓沉出一口氣,不語,歸雁又道:“娘子心裏都明白,這是行不通的事,就算想立女戶,那也得族中直係和旁係的男子都沒了才可。”
    戴纓又是一聲歎,是啊,衙差來查,沒辦法應付,這世道,女子想要單立門戶,幾乎不可能。
    若是住到偏遠的山間,更不實際,連最起碼的安全都不能保證。
    這樣看來,她出了陸府,又落到戴萬如手中,還不如賴在這裏,若陸老夫人能給她指一門可靠的親事,眼下窘迫可解,起碼比現在好過一點。
    “娘子別多想,這腦瓜子再費神可就要生白發啦,都說車到山前必有路,世事難料,誰能預料以後的事情。”歸雁寬慰道。
    戴纓確實思慮太過。兩人又說了一些夜話,睡了過去。
    次日,戴纓去了上房,把辭去的話掩下不提,給陸老夫人問了安,用過早飯,陪著說了一會兒話,回了攬月居。
    孔嬤嬤正指著下人掃灑院子。
    “如今的天越來越熱,多往地上灑些水。”
    樹上的蟬聲還沒起勢,偶爾吱啦一下,尾音驟然斷去。
    戴纓回了屋,走到窗榻邊,踢了鞋,盤坐到榻上,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喝了幾口,放下杯盞,有些無趣,不知要如何打發時間。
    “去拿兩本冊子來我看。”
    歸雁應下去了,知道她家主子口中的冊子不是書集,而是賬本。
    歸雁將冊子拿來,又從行當中取來算盤,一並放到小幾上。
    戴纓翻看賬冊,這還是前年綢緞鋪的賬目,從平穀臨行前抽了幾本帶上。
    看著賬目上的數字,戴纓有種找到實處的感覺,她就喜歡這些明明白白的數字。
    不像文字那樣,一句言語可以解讀出多種意思,數字不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兩者合一起就是三,一目了然。
    若是有人作假,隻需將它們通算一遍,盤一盤,便什麽都清楚了。
    戴纓一麵想著,一麵用靈活的指劈裏啪啦指撥算珠,一隻手快速打著盤,一隻手翻著書頁,不一會兒,到了最末一章。
    在珠粒的碰撞間,她的心裏突然生出一個想法。
    她如今的困境無非是姑母的刁難和壓製,而姑母之所以敢這樣明目張膽,不就是因為父親不維護麽。
    戴萬昌妥妥的商人思維,覺著女兒無用,總是要出嫁的,若是能利用出嫁的女兒再得些好處,那就是兩全其美,利益最大化。
    可如果她讓戴萬昌覺得,她還有更大的價值,他自會有另一番思量。
    戴萬昌的態度至關重要,關係著戴萬如對她的態度。
    她要怎樣做呢……
    正是這時,院子裏響起一串歡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朝她屋裏響來。
    “哎喲,我的哥兒,您慢些,當心著……”
    人還未到,說話聲先傳了來。
    戴纓回頭,就見陸崇鳥兒一般撲了進來。
    一進屋,先拿眼往屋裏四下張看,在看到窗榻邊的戴纓時,甩腿跑來,把小靴一踢,爬到榻上。
    “我來啦。”說著,眼睛不閑,扭著小腦袋繼續好奇地打量屋裏的擺設。
    婆子走上來,向戴纓福了福身,說道:“擾了小娘子清靜。”
    戴纓笑道:“不怕他鬧,我還嫌這院兒裏太靜了。”
    這時下人們端來茶點和幾碟零嘴。
    歸雁手裏端了一盤果拚,走了來:“咱們這兒的吃食,嬤嬤總不會擔心了罷。”
    婆子趕緊擺手:“不擔心,不擔心……”
    “帶嬤嬤下去喝茶。”戴纓對歸雁吩咐,又轉頭看向婆子,“哥兒到了這裏,嬤嬤隻當得閑,別把自己太累著。”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田婆子也是可憐,遇上曹老夫人那樣一個難伺候的主,頭上磕的傷結了薄痂,抹了些黃色的膏子。
    婆子一走,陸崇不再端著身板,將兩隻胳膊橫在小幾上,頭枕著胳膊。
    “你今日怎麽到我這裏來了?昨日鬧出那樣大的動靜,我以為你不能出來了。”戴纓打趣道,並不把他當孩子哄,正正常常地和他說話。
    陸崇往窗外看了看,跪坐於榻,探身說道:“姐姐附耳來。”
    戴纓隔著小幾,側過耳。
    “我是偷跑出來的。”陸崇悄聲說罷,將頭往後仰,眨巴著眼看戴纓的反應。
    見戴纓一臉了然的微笑,知道自己的謊言被看穿,改口道:“爹爹回來了,我不用在祖母院子裏。”
    “所以,你父親知道你來我這裏麽?”
    陸崇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這點頭又搖頭是什麽意思?”戴纓問道。
    陸崇嘻嘻笑了一聲:“父親說,以後我不必拘在院子裏,隻要不出府,想去哪就去哪,若是想出府,同他說一聲。”
    戴纓從陸溪兒那裏得知,小陸崇常年不得自由,想要出院門都難,脾氣養得有些古怪,不過就她這麽看著,這孩子性子倒還好。
    說話間,陸崇的眼睛看向小幾上的冊子。
    “姐姐,這是什麽?”
    “這是賬本。”戴纓給小陸崇倒了一盞茶,遞給他。
    陸崇抬起頭,雙手接過,捧著喝了起來,喝的時候,眼珠子從杯沿往賬本上滴流。
    “賬本?”陸崇放下茶盞,把賬本拿到跟前,煞有介事地來回翻看,“這同我讀的書不一樣。”
    戴纓笑道:“當然不一樣,崇哥兒讀的書是增長學識的,這賬冊是用來盤數字,做生意用的。”
    陸崇睜大眼:“做生意?姐姐在京都有生意?”
    “沒有,我家在都中沒……”
    戴纓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腦中一個念頭閃過,對啊!他們戴家世代居於平穀,生意也隻在平穀,如果她給父親去一封書信,讓他把生意做到京都。
    在京都開幾家分號,而她正好在京都,能代管鋪子,就像從前一樣。
    如此一來,父親看在這個份上,對她會多一重考量。
    這是她目前能為自己爭取的。
    “姐姐,你怎麽了,說話怎的隻說一半?”小陸崇丟開賬冊,又去扒拉算盤珠子,“你是想說,你家在京都沒有生意麽?”
    戴纓拿起一塊軟糯的栗子糕,送到小兒嘴裏,輕鬆說道:“有,姐姐家很快會在京都打開生意。”
    “真的?!”陸崇嘴裏包著栗子糕,含糊道。
    “嗯,會的,姐姐想辦法,一定讓它開起來。”
    陸崇狠狠地點動腦袋。
    戴纓沉在自己思想裏,心裏一旦起了念頭,便有了盼頭,又是想著書信的內容,又是想著如何在京都城打開店鋪。
    戴萬昌若是同意她的想法,屆時一定讓她全權料理,他不會操一點心,這在從前不是沒有過。
    他知道她的能耐。
    戴纓心裏盤算著,發現對麵有些太過安靜,抬眼一看,就見小兒梗著脖,手揪著衣襟,小臉皺到一塊。
    趕緊給他倒了杯茶水,喂他喝下,起身拍他的背:“怎麽噎住了。”
    這孩子若是有點什麽,她可擔不起,就像曹氏說的,他是大房的獨苗。
    陸崇喉嚨裏的糕點終於和著水順下去,咽了咽喉,像個沒事人一樣,咕嚕爬下榻,穿上小靴,在屋子亂轉起來。
    一會兒這看看,一會兒那摸摸。
    看了一圈,估計膩煩了,又顛顛跑到戴纓跟前:“姐姐,我不想在屋裏,咱們去園子玩。”
    戴纓看了看外麵的日頭:“崇哥兒,外麵可熱,你聽——”
    小陸崇側過耳朵,靜了半晌,問道:“聽什麽?”
    “有蟬聲,外麵熱燥起來了。”
    陸崇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後看著戴纓,等她繼續說。
    戴纓是不願去園子的,她生平有兩怕:一怕熱,二怕曬。
    旁人日頭下久了,至多是膚色深幾度,她卻不同,曬狠或熱狠,一身皮肉便如染霞蔚,泛起連綿緋紅,久久不散,活脫脫一“紅粉佳人”,隻是這“佳人”當得屬實辛苦。
    世人常打趣“臉皮薄易臉紅”,說的是心思淺、易難為情。
    可戴纓的“皮薄”卻是真的,得虧她養在富戶,有好衣料穿,不然就她那一身皮肉,穿麻衣都嫌膈,看著小陸崇期望的眼神,拒絕的話溜到嘴邊又悄然咽了回去。
    最後兩人往內園行去。
    戴纓淡妝意閑,身著一質地輕薄的絹衫,顏色是極淡的天青,煙紗下的婉轉線條若隱若現,頭戴一頂簷邊寬大的帷帽,簷圍垂掛月白色輕紗,用來遮陽,風起,露出精致小巧的下巴。
    小陸崇在丫鬟的傘下歡蹦。
    歸雁隨在另一側,手裏擒著一根細長的竹竿,挎著布兜,另一隻手裏拿著捕蟬的紗網……
    喜歡解春衫請大家收藏:()解春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