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不聽我的,卻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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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兩場戲,官婦們相攜著往園中走去。
    這些官娘子們多是謝山同僚的家眷,以前戴萬如行於其中,總隨在人群尾,幾乎快同仆婦們一列。
    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員外郎乃謝山的頂頭上司,他家夫人自然也就壓戴萬如一頭,不,不止一頭。
    今兒不同,那員外郎夫人親切地攜著戴萬如,行於隊首。
    “你這身料子看著不凡,京都似是少有。”員外郎夫人的一雙眼往戴萬如身上看去,滿口稱讚。
    旁邊一眾女眷跟著應和:“這衫服的織法看著不一般,顏色也難得。”
    戴萬如拂了拂衣袖,麵上被光撫過,對著眾人說道:“諸位夫人可別笑話我眼皮子淺,這料子啊,倒真真是稀罕物,你們瞧瞧這暗紋,要迎著光才見得真切,用的是雙麵緙絲的法子,過水不皺,沾塵不染,此料嬌貴,勾絲了便是神仙也難修補的。”
    說著,話鋒一轉,“隻是……”
    眾人追問:“隻是什麽?”
    戴萬如抿嘴,笑從嘴角溢出:“這料子雖難得,到底不及陸老夫人賞賜的恩情重,每每穿著,總覺沾著相府的福澤。”
    官婦人麵色各異,有豔羨的、有嫉妒的,也有譏諷的,最後俱化成一聲歎:“謝家夫人好福氣。”
    戴萬如喜笑盈腮,頭上的簪珠晃動得就沒停下來過,隻見她側過身,眼梢睨向後方一貴婦人。
    “瞧我,得了這點子好東西就忍不住顯擺,到底比不得王夫人身上那匹妝花緞貴重呢。”
    那王家的,平日擠對她最狠,總是最先挑起話頭,今兒也要她嚐嚐這滋味。
    王夫人心裏火起,臉上卻還笑著迎合。
    一旁的侍郎夫人跟著說道:“王夫人這料子好是好,隻是顏色花式老氣了些,不時興了。”
    其他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跟上,把那位王夫人說得麵紅耳赤,明明氣得手抖,嘴角卻生生扯起笑來。
    戴纓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女人們的戰場……家宅之內,市井之間,一句話、一個眼神、一絲不易察覺的嘴角抽動,無有疆界,無有休戰之時……
    就這麽走著,說著,終於,話頭從王夫人身上轉到了張夫人,再轉到周夫人。
    最後轉到戴纓身上。
    “纓娘,你來。”
    戴纓就知道戴萬如引她來有目的,這不就來了麽。
    戴萬如執著戴纓的手,說道:“這人呐,當真是講眼緣,我這娘家的侄女兒原以為是個沒造化的,誰知在陸家得了老夫人疼惜,連陸家的哥兒也人前人後喚她姐姐。”
    戴萬如這麽賣力誇戴纓,不為別的,就為她自己,叫這些人知道,你們從前看不起的,如今卻受陸老夫人的教化和喜愛,這就是麵兒!
    員外郎夫人笑著執起戴纓的手,不住眼地打量,嘴裏嘖聲連連:“好個標致的小娘子,早早就注意到了,年歲幾何了?”
    戴萬如搶說道:“前些年我那嫂子走了,她守了三年孝,把年紀拖大了,如今十九了。”
    另一人接下去問道:“喲十九了!可曾許了人家?”
    “不曾許過人家。”戴萬如半開玩笑,半認真道,“眾夫人們相看相看,若是合意……把她領了回去。”說著,把戴纓往前一帶。
    那些貴婦們紛紛打趣兒,再看向戴纓的眼色便帶了審量物件的輕視。
    戴纓麵色漲紅,銀牙暗咬,攥在袖裏的指狠狠掐著手心,不過戴萬如到底沒有太過,從戴纓身上轉到其他話上。
    ……
    這一日,戴萬如把從前失的麵子悉數掙了回來,回去的路上嘴角一直高高揚起,眼睛裏泛著光,看誰都順眼了兩分。
    過了兩日,不等陸府來人,她便讓下人備車,將戴纓和謝仍送往陸府。
    進了府宅,院子裏下人們的神色有些不對,行色匆匆。
    戴纓沒作他想,先去了上房,向陸老夫人問安,謝珍走了後,她又留了會兒。
    陸老夫人向她單獨問了些話,說話間老夫人麵上隱有愁思。
    “老夫人可是有煩心事?”戴纓問道。
    陸老夫人看了戴纓一眼,想說什麽終是沒說:“無事,你回院罷。”
    戴纓心中有疑,但老夫人明顯不想說,她也不好再問,於是帶著丫頭回了攬月居。
    攬月居一直有下人打理,戴纓回來歇宿無需重整,一切都很方便。
    這邊前腳剛回院子坐下,後腳院裏莽莽奔來一人,一進來就四顧張望,拉著人問:“戴小娘子呢,可回了?”
    歸雁走出屋,說道:“這不是田嬤嬤,怎麽慌裏慌張的?”
    這田嬤嬤是貼身照顧小陸崇的婆子。
    “我的姐姐,你家主子呢?可在屋裏?”田嬤嬤急聲問道。
    “在呢,這不才回……”
    歸雁話音未完,田嬤嬤已衝進了屋裏。
    戴纓正在擺開她匣子裏的首飾,一個影闖到她的身邊,唬她一跳,未及她開口,田嬤嬤撲通一聲跪下去。
    “哎喲!嬤嬤這是做什麽?!”戴纓抬她起身,奈何田婆子賴跪於地,不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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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婆子死死抓住戴纓的胳膊,一抬頭,戴纓才發現她哭得涕泗橫流,心裏頓覺不好。
    “是不是崇兒出事了?!”
    田婆子點點頭:“小娘子去看看,好不可憐,暈暈又醒醒,醒了誰也不要,暈時嘴裏隻念姐姐。”
    戴纓霍地站起身,卷著風一般往外走去,在田婆子的引帶下,一路往那院中行去。
    誰知還未行到院前,一個聲音從旁響起:“攔住她。”
    戴纓側頭看去,不是別人,正是陸銘章,他的旁邊還立著一臉愁容的陸銘川。
    “大人,我想進去看看崇兒。”戴纓說道。
    陸銘章沒有回答,而是瞥了田婆子一眼,田婆子嚇得身子一縮,不敢抬頭。
    戴纓覺得古怪,往周圍探看,那院子隔著好一段距離,遠遠看去,院前看守之人,俱以白布遮擋口鼻。
    院中人影幢幢,來來去去的身影亦是如此。
    這是……
    陸銘章的聲音適時響起:“如今還在燒,無法確診是不是天花。”
    戴纓臉色一白,很快反應過來:“疹子未出麽?”
    這出疹並非什麽好事,但不出疹沒法確定是不是天花,可一旦確認為天花,就會非常棘手,治不好就是死,治好了,留一臉的麻花。
    陸銘章點頭道:“回自己院子待著,這段時日莫要亂走。”若是確診為天花,整個府中的人隻怕都要隔開。
    她以為隻是一般病痛,她也想到那孩子跟前留守,陪陪他,讓他不至於那麽害怕。
    可這是天花,死率極高且會傳染的毒王。
    她不是大夫,去了能做什麽?戴纓說服自己,她不是怕被傳染,不是怕死,就是搭不上手,就是……還是不要去添亂。
    於是轉過身就要離開,一抬眼見田嬤嬤含淚看著自己,無聲地張合著嘴,說不出一個字來。
    戴纓低下頭,不去看她,往回走了幾步,院子裏哭鬧聲還有劇烈的咳嗽聲遠遠地傳來。
    隔著老遠也能聽得清楚,這周圍實在太安靜了。
    待那一陣嗽聲過後,一個口鼻遮擋的丫鬟端著藥碗從屋中出來,接著院子裏開始慌動,隱隱聽得人聲叫喊著。
    “還是不肯喝,咳狠了,全吐了,全吐了……”
    “崇兒身邊總得有個人,我進去罷。”陸銘川說道。
    不及陸銘章開口,從後傳來一個聲音:“不行,你不能進去。”
    眾人回頭去看,正是曹老夫人,她的身後還跟著一眾奴仆。
    “母親,崇兒身邊需要人。”
    “那麽些人不是人?偏你進去。”曹氏指著周圍的下人們,“平日都白養你們了,要主子衝在前?!”
    陸銘川接話道:“母親,院中伺候的人不少,但孩子身邊沒個親近之人,他害怕。”
    曹老夫人怔了怔,然而隻是一瞬,打著哭腔道:“我難道不心疼?崇兒是我的親孫,可你不能進,你若進去,染了病,我就沒指望啦!”
    說罷死死拽著陸銘川的胳膊,再轉頭看向陸銘章,叫著他的小名,哀求道:“晏哥兒,你可不能叫你弟弟進去啊,他不聽我的,卻向來聽你的話。”
    陸銘章沉著雙目,不出聲。
    戴纓看不過,想那孩子親近自己,終是不忍,上前對陸銘章說道:“可否讓大夫再探仔細些,手心、腳心,或是口舌內,若真是天花,照說這個時候該出疹了。”
    陸銘章給下人使了眼色,那人急著往院中趲趕,好一會兒,跑了回來,喘粗氣說道:“出疹了,出疹了……”
    戴纓輕聲問道:“出在哪裏?”
    那小廝咽了口唾沫說道:“大夫說手心冒了幾粒,口舌內沒有,但眼下剛發出來,未能確認清楚。”
    嘴裏沒有是好事,就怕嘴裏現在不發,晚些時一並發疹。
    “大人,疹子發在四肢,可能不是天花,我兒時曾得過水皰瘡,崇哥兒這症狀倒像是,不如讓我進院中陪侍。”
    陸銘章沉吟片刻,問道:“你從前染過水皰瘡?”
    戴纓點頭道:“是。”
    水皰瘡前期也是身體發熱,不發疹前同天花很像,不同的是,水皰瘡從四肢開始出疹,而天花則從口舌往外發疹。
    雖說水皰瘡相較天花溫和,卻也“過人”,都是極為麻煩的病症,不能掉以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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