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她必入簪纓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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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慶聽自家夫人如此一說,追問道:“你是怎麽說的?”
    “還能怎麽說,就把老爺那日說的是什麽‘火’,‘木’說了出來。”
    “哎呀——”一聲,王慶拍著床榻,責怪道:“你跟她說這些做什麽,隨便找個由頭不就得了,這……這叫我在謝山麵前如何有臉。”
    接著追問:“你這般說後,那戴氏又如何回你?”
    “謝家夫人當時臉色就變了,她說,她是那般不靠譜的人?她那侄女兒的名是預先算過的,連同八字都算過。”
    王夫人把戴萬如教她的話說了出來:“那‘戴’字,屬火,‘纓’屬木,是木生火,這個名字本身五行相生,內在和諧,是大吉的屬性,還有……”
    王慶追問:“還有什麽?”
    王夫人見自家老爺聽得認真,知道有戲,繼續道:“戴夫人聽我說‘纓’字諧‘殃’,氣得更是拍案,她說,‘纓’字分明是‘簪纓’,象征仕宦之族,她進的府門必是簪纓世家,這樣好的寓意,怎能如此踐踏。”
    這些話聽起來也在理,王慶踟躕起來,不過自家夫人已然去謝家拒了,他不能再說什麽。
    正在思忖時,王夫人又說:“也是趕巧,那戴夫人拿出她家侄女兒的畫影兒,正欲送來給老爺過目,誰知老爺偏信那些個不實之說,氣得就要請妾身離開。”
    “當時叫妾身好沒臉,可這事卻是咱們不在理,於是妾身找了個話回緩,就說把那丫頭的畫影兒帶回,先叫老爺看看,再論之後。”
    王夫人將目光落到案幾的畫卷上,“謝家夫人聽妾身如此說,才按下怒火,沒再說什麽。”
    在王夫人講話時,王慶的一雙眼已落到半開的畫卷上。
    卷軸半開,正巧展露出一雙活靈活現的美目,在王慶看向那雙眼睛時,那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他,縱然未觀全貌,仍可看出那是一雙帶笑的眼。
    光影中,卷軸一點點展開,隨之而來,畫中人顯出全貌。
    王慶一雙半濁的眼徹底呆住,咽了咽喉,心底隻有一個聲音,這樣的女子怎會不吉利?就算不吉利,也能找到化解之法,就像人病了一樣,是可以治好的。
    王慶看向自家夫人,緩下語調,說道:“這事……有勞夫人再走一趟謝府。”
    王夫人故作不知,問道:“老爺的意思是?”
    王慶拈髯,笑而不語,眼角的褶皺炸花一般散開。
    ……
    謝家……
    暖香的屋室,傳了兩聲清咳。
    “屋裏太悶了,把窗支開。”
    婉柔的腔子帶著一點點沙啞。
    歸雁看了自家娘子一眼:“娘子,外麵天陰得厲害,婢子隻將窗戶略開些?”
    戴纓點了點頭。
    歸雁將窗扇支開一道不寬不窄的縫隙,退到一邊。
    就在剛才,上房來人,送了一套嫁衣來,什麽也沒說就離開了,這意味著什麽,歸雁再次看向窗前倚坐的身影。
    這天就像也知道人的苦難一般,變得烏沉,壓沉沉一片。
    戴纓呢喃了一聲:“又是一個冥晦的天色。”
    聲音雖然很輕,可屋室太靜,所以歸雁聽清了,隻是她不明小娘子為何要道一個“又”字。
    思忖間,院外傳來人聲。
    “歸雁姐姐可在?”
    歸雁快步走出,原是守院的小丫頭,於是豎起一指,比在嘴間:“靜聲兒,娘子在屋裏呢。”
    小丫頭上前幾步,福了福身,小聲道:“姐姐快去外麵,府外有人找。”
    歸雁不確定地指了指自己,小丫頭點頭。
    “你在娘子跟前招呼著,我去看看。”歸雁囑咐了一聲。
    小丫頭應是。
    歸雁出了角門,就見不遠處立著一人,覷眼看了看,一身深藍長襖,及至腳踝,腳上穿著一雙黑色棉鞋,雙手攏在袖中,頭戴一頂小帽。
    一臉的焦急,在樹下來回踱步。
    歸雁走上前,喚道:“秦管事,你怎麽來了?是不是店裏出了什麽事?”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秦二。
    秦二見了歸雁,越過她的肩膀往後看了看,問道:“東家呢,可在府裏?”
    “在呢。”
    “身子可痊愈了?”
    歸雁搖頭道:“仍有些咳,還吃著藥,怎麽了?”
    綢緞莊的兩位掌事平日並不清閑,不會單單為了問安,特意跑一趟。
    “是不是鋪子有了麻煩?”
    秦二長歎一聲,眉頭鎖得死死的:“不是鋪子有麻煩,是陳左有了麻煩,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哇——”
    “阿左哥?!”歸雁驚聲問出。
    “是,你快告訴東家,讓她想辦法救人,再不救就遲了。”秦二這會兒也是慌亂了。
    歸雁見他那樣,知道事情必不簡單,說道:“秦管事,你先別急,到底怎麽回事,你慢慢說來,不然我也不知該如何向小娘子說明。”
    秦二撫額,嘴裏咕噥著:“是了,是了,我也亂了。”
    接下來,說道:“剛才……陳左的同村人,就是那個祥子,他跑來跟我說,陳左被抓走了,家裏被抄得麵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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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雁呼吸一窒,難道是因為陳左幫了小娘子的忙,被發現了,遭到報複?是王家還是謝家?
    秦二的聲音繼續傳來:“抄陳家的不是別人,就是那個周虎。”
    “周虎?”歸雁問出聲,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
    “就是咱們城東鋪子修整時,到店裏滋事的那個白役,後來不是被巡事所除了名嘛。”
    這麽一說,歸雁想起來了。
    “這人怎麽了,不過是個遊閑,怎麽還抄家?”
    “最怕的就是這些遊閑,別看這樣一群人,熟知律法,且私下有不少門路,就跟泥鰍似的,滑得狠。”
    秦二繼續道:“這人不知走得哪條路,從巡事所離開後,轉身到了京都衙門,雖也是白役,卻更張狂了,若是得罪了這起子小人,他尋你個不是,還不是手到擒來?”
    “從前陳左為著咱們鋪子的事同他廝打過,便記恨上了,今日帶了一幫衙吏去了陳左的村子,抄了家不說,還把人打了個半死,押走了。”秦二急著跺了跺腳,“你快去告訴東家,叫她想想辦法,速去!速去!”
    歸雁不敢耽擱,掉過身跑回謝府,把事情前後告訴了戴纓。
    在歸雁急促的聲調中,戴纓撥弄算盤的手頓住,直到歸雁住口,她整個人仍凝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安靜地讓人害怕,接著,像是一根針刺破平靜……手揚起,一聲刺耳的炸響,“啪——”的算盤狠狠砸落在地。
    木架崩裂,算珠如雨點般爆射四濺,在磚石上彈跳、滾落,發出密集的聲響。
    歸雁侍在一邊,嚇得不敢吱聲,從未見自家娘子這副駭然厲色。
    良久,那些失了方向的算珠終於耗盡力氣,零零落落地靜止在青磚地上,重歸死寂。
    “更衣,去陳家。”戴纓的聲音過平,過淡,聽不出什麽情緒。
    “是。”
    歸雁將戴纓穿戴好,隨後,主仆二人走出房門,孔嬤嬤正待問她二人去哪兒,可見了戴纓的麵色後,閉了嘴。
    到了村子,主仆二人下了馬車,照著記憶尋去陳家,這是她第三次來陳家,第一次是中秋前夕,第二次前不久,然而這次同前兩次不同。
    門外圍了許多人,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
    “真是造孽,不知怎麽惹了那幫人。”
    “叫我說,這陳家漢還是脾氣太莽了,服個軟,跪下來認個錯,指不定不用被抓走。”
    “苦了他家阿鳶,嘖,嘖,可憐喲——連那皮毛大衣都被搶了。”
    “就他家這況景,能買得起皮毛大衣?說不定是陳左偷來的,官爺們就是為著這事才抓他哩!”
    聽說此話,周圍其他人紛紛點頭附和。
    歸雁撥開看熱鬧的人群,讓戴纓進入院中。
    戴纓進到屋裏,一眼看去,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桌椅,好幾張椅子甚至散了架,還有碎裂的瓷片。
    戴纓踅步走入臥房,裏屋也是一樣,衣櫃被抄得稀爛,地上散著衣衫,幹淨的衣衫上印著髒汙的足印。
    榻邊圍了幾名婦人,正低聲說著安慰的話。
    榻上的鳶娘半閉著眼,眼睫無意識地顫著,一雙手緊緊揪著身上的衾被,嘴角淌著血痕,榻邊的地上,落了一攤血。
    幾名婦人見屋裏來了一個穿著富貴的年輕女子,主動讓出地方。
    “鳶娘。”戴纓坐於榻沿,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試著叫她,那雙手沒有一絲熱氣,冰冷的,如同這屋裏的空氣。
    戴纓從歸雁手裏接過暖爐,將鳶娘的雙手覆上去,又把自己的鬥篷解開,圍在她的身上。
    鳶娘慢慢睜開眼,在看清戴纓後,上下唇切顫著,兩行淚流下:“阿纓,陳左被抓走了,他被抓了,他們打他……”
    僅有的一點熱淚潤著這副枯槁身,剛說沒兩句,又是一口血噗出。
    戴纓趕緊拿帕子替她拭嘴邊的血跡,壓下心頭翻湧的恨,安慰道:“鳶娘,你放心,我會把陳左救出來,我可以想辦法把他救出來,我有辦法……”
    鳶娘顫著聲問:“有辦法?”
    “有,我有辦法。”
    鳶娘咬著血唇:“阿纓,要快,他們會讓他死在裏麵……”
    “好。”
    鳶娘死死握住戴纓的手,不再說一句話。
    “你不要有事,不然他出來了,怎麽辦?”戴纓哽著喉,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
    鳶娘眼中的眸光像是快要熄滅的火星,聽到陳左,又閃了幾下。
    “好,好,我等他出來。”
    屋裏的幾個婦人看不下去,躲到外麵抹眼淚。
    鳶娘身子很輕很輕,稍稍壯實點的婦人就能毫不費力地抱動她,戴纓將她安置在福興樓,有專人伺候,另找了大夫給她看診。
    福興樓掌櫃先時不敢接待,有些為難,聽說是暫住,方應允。
    一切安排妥當後,戴纓走出客棧,顫顫呼出一口白霧,抬頭看了一眼天。
    沒人能看清,這雙映著天光的眼中浮動著怎樣複雜的情緒。
    “娘子,接下來怎麽辦……”歸雁擔憂道。
    戴纓輕輕地咳了一聲,幽歎道:“又要下雨了……”
    說著,解下身上狐裘鬥篷,隨手丟下,往一個方向行去。
    “娘子,你去哪裏?”歸雁想要跟上。
    戴纓腳步未停,幽幽一聲散在冷冽的空氣裏。
    “莫要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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