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少了欲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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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不知從何時起,那府宅就像被藥醃入了味。
先是謝家主母戴萬如所住的上房,而今上房的苦藥味還未完全散盡,謝家少夫人陸婉兒的院子勢頭迅猛,像戰地狼煙一般,騰起更加濃鬱的藥氣。
“娘子,你若是胃口不好,婢子叫廚房另做一份你想吃的。”喜鵲苦口婆心道,“總不能這樣一直不吃。”
榻上女子散著發,唇色發白,雙手死死地揪著衾被,因太過用力,薄薄皮膚下鼓出交錯的青筋。
正在此時,院子裏響起腳步聲,一聽這聲音,喜鵲立刻放下瓷碗,轉身出了屋室。
“我家娘子在休息,珍姑娘不能進去。”喜鵲攔在門外。
謝珍嘴角揚起,眼睛往下睨著,一張臉敷著厚厚的粉,盡管如此,離得近了,仍能看到眼角到嘴角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她身後的幾名丫鬟和她的表情如出一轍。
惡惡地得意。
話音剛落,喜鵲就被一耳刮扇倒在地。
謝珍“嘶”了一聲,嫌棄地擺了擺自己的手:“不能進去?整個謝府就沒有我不能進的地。”
“好個猖狂下作的奴才,當初在陸府時,便與你那主子一般嘴臉,狗眼看人低!如今可還睜大你那狗眼瞧瞧,這是在誰家府上?也配攔我的路?再敢多放一個屁,仔細你的皮!明日就叫人牙子來,發賣了你個醃臢東西。”
喜鵲瞪紅了眼,一骨碌爬起來,都說奴才隨主子,她從前在陸府哪個不巴結她,哪個不殷切地叫她一聲姐姐,想著自家主子消瘦的模樣,做了這條命,什麽也不顧了。
“珍姑娘怕是弄錯了,婢子可不是你謝家奴才,婢子是陸府來的,我一家都是陸府的家生奴,就算婢子隨著主兒來了你家,也不是賣給你謝家了,我那正經主子還沒發話呢,由得了你們發賣我?!”
謝珍同她身邊的兩個丫鬟相互對看一眼,嗤笑道:“陸家?什麽陸家,我怎麽聽都沒聽說過?”
說罷,幾人譏諷地笑出聲。
“你……”
喜鵲氣結,被丫鬟們一把扯開,謝珍進到屋裏,一進到屋內,她便嫌棄地拿手掩住口鼻,走到榻邊,看著床上的陸婉兒。
“你也有今日,老天有眼呐。”謝珍幸災樂禍道。
陸婉兒轉頭看向謝珍,譏諷道:“老天若真有眼,你也落不著好。”
謝珍半點不被激怒,因為她今日的心情實在太好。
“你的靠山沒了,你那撐天的父親死了,從今往後,再無人給你撐腰,嘖嘖……可憐……”謝珍的每句話就像一根又細又長的刺,一點點鑽入陸婉兒的骨頭縫隙。
陸婉兒緩緩坐直身子,厲聲道:“我父親何等人物,就你也配提他?你有什麽資格提他。”
“誰準你提我父親?!不許你這髒嘴提我父親!”
謝珍自打被陸婉兒劃了臉,就有些怕她發瘋,不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拉開距離,坐到圓凳上。
“就算我父親不在了,我小叔還在,我陸家的根基還在,至於你們謝家,連給我陸家當腳底泥都不配,給我們提鞋都嫌棄你們手髒。”陸婉兒咬牙激憤道。
話音剛落,謝珍掩嘴笑出聲:“你小叔?陸三爺?”說著,又是一聲笑,“我呀……還得燒高香,敬神明,得虧當時沒嫁成他,否則就要回那鄉裏當村野婦人。”
“你什麽意思?”
“你那小叔辭了官,準備帶著你們陸家大房回鄉種地哩!”謝珍又道,“你看,你哪兒還有什麽根基,你們陸家大房會徹底從人們眼裏消失,百年士族又如何,以後誰還記得。”
說到這裏,謝珍“噯”著歎了一息,再緩緩走到榻邊,壓低聲兒:“也不知誰給誰提鞋都不配呢!”
接著,在陸婉兒沒有防備之時,謝珍將手裏的一碗隔夜茶朝她的頭臉潑去。
謝珍離開了,帶著得意的笑,打了勝仗一般離開了。
陸婉兒怔在那裏,即使被茶水汙了頭身,仍呆愣得一動不動。
從沒想過,她從沒想過父親會不在人世,在她心裏,誰都可能從這個世上消失,唯獨他不會,她一度以為,父親會是她永遠的靠山。
那樣強大的一個人,怎麽可能說沒就沒,還是以那種潦草的方式結束其一生。
父親是頂在她頭上的天,她知道,她的天塌了,而現在,不僅沒了天,連腳下的根都要遷走。
“娘子,娘子……”喜鵲跑進屋,拿帕子替她抹除頭身的水漬和茶葉,另拿了一件衣裳準備給她換上。
正在更衣時,院子裏有人來傳,讓陸婉兒去一趟上房。
戴萬如看著自己這個兒媳,兩邊嘴角,一邊平著,一邊往下墜,中間的鼻子將她分出兩副麵孔,一邊冷著臉,另一邊……臉色更喪……
“有件事,本該早告訴你的,我見你最近身體不好,該好好休養,便把這個消息放了放。”戴萬如說道。
陸婉兒低著眼,冷冷地應了一聲“是”。
“海城那邊來信了……”
戴萬如話未說完,陸婉兒猛地抬起眼,海城?海城那邊有消息了?是謝容派人來接她。
這個消息對現在的她來說無異於救心丸,戴萬如卻把消息摁下,直到這會兒才告訴她,生怕她好過一日。
“回去收撿收撿,算著時候,海城那邊的人也快到了,你跟著他們去罷。”戴萬如說道,“去了那邊,收起你那千金貴女的性子,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你能倚仗的隻有我兒,盡心盡意地把他伺候好,才是你的正經出路。”
如今的陸婉兒在經過一係列打擊後,一身金貴的傲嬌磋磨得不剩多少,她每日就盼著謝容派人來接她。
沒嫁給他時,她一心盼著成為他的妻子,成親之後,他對她不好麽?並不是,他對她並不冷落,做到了一個丈夫對妻子該有的尊重,卻少了些男女間最原始的情欲。
隻有流於表麵的相敬如賓。
婚後沒多久,他去了海城,她來不及去捂熱他的心就分開了,好在終於盼到他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同他團聚。
正在陸婉兒思忖間,戴萬如含糊的聲音再次響起:“陸家適才來人,讓你回去一趟,你家老夫人想見見你,行了,下去罷。”
陸婉兒應聲退下,因著有了謝容的消息,讓她的精神回轉過來,回到院子重新更衣,然後出了謝府,乘車往陸家去了。
從前陸府何等熱鬧,現在就有多麽清冷。
一路往上房行去,沒遇見幾個人,到了上房的門簾前,裏麵靜悄悄的,聽不到往日的歡笑聲。
陸婉兒揭簾而入,就見她的祖母坐在堂中的位置,見了她,招手讓她上前,她再也忍不住,跑過去,哭倒於老夫人的懷裏。
陸老夫人看著孫女兒消瘦的模樣,心裏複雜難言,拭了拭眼角的淚,將她拉起,坐到自己的身側。
她沒有問她在謝家過得好不好,因為一定是不好的。
“婉丫頭,我今日叫你來,是有一事問你,端看你的意思。”陸老夫人說道。
陸婉兒止住抽泣,拿帕子拭著麵上的殘淚:“祖母說,孫兒聽著。”
“你小叔已將步軍司的職務辭了,我們打算回鄉,你……”陸老夫人想了想,又道,“祖母最近身子不好,你在我身邊陪侍一段時日,如何?”
陸婉兒自從得知父親的死訊後,她的魂就被抽了一半,還是從謝珍口中得知有關陸家的動向。
“祖母,孫兒來正要問,小叔糊塗,怎麽好好的官不做,偏要辭去公職跑回勞什子老家,還拖著一大家子,這一走,再想回來……可就不能了!”
多少人想到京都立足,怎麽小叔反其道而行,拋開權勢和富貴,回老家當普通百姓,那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他們從人上人淪為底層螻蟻。
再想翻身難如登天呐!
陸婉兒又道:“如今咱們陸家聖眷正濃,眼下父親新喪,朝廷的撫恤與優容正是我陸家穩住根基之時,小叔此舉,無異於自斷門楣,祖母怎麽也不勸勸,任小叔行差踏錯。”
陸老夫人自然不會同她解釋太多,接話道:“不怪你小叔,是我的意思。”
“您的意思?”陸婉兒更急了,“這又是為哪般?”
謝珍的那些話雖然歹毒,卻也是真的,若陸家大房搬離京都,她真就沒了任何倚仗。
陸老夫人往孫女兒麵上望了望,說道:“你父親不在了,我這精神也不濟,再一個身體不好,這京都城裏的一草一木都叫我想起你父親在時的情形,是以,想離京回老家休養。”
“你小叔孝順,不願我這老婆子孤零零一個,這才辭去官身,拖著一家老小一起離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