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她停留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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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才從外已覺著這馮府闊大,入到裏麵,更加顯出書香門第的深厚底蘊。
戴纓等人隨著門子往內園走,走到儀門處立住,接著一個婆子走出來,欲引幾人往裏去。
“敢問嬤嬤,我們這是去哪兒?”戴纓問道,按說他們該往廚房去,隻是這條路不像通往廚房,反像去內院的上房。
那年長婦人一臉和氣道:“老夫人有單獨的小廚房,往裏去。”
戴纓點了點頭,帶著陳左和歸雁緊隨其後,穿過一條曲廊,進到一方小院。
“這裏就是小廚房了,老夫人近來沒胃口,直到這會兒還未用飯,有勞娘子了。”年長婦人說道,“老夫人的上房就在隔壁,一會兒有丫頭們來傳飯。”
戴纓應下,年長婦人往戴纓麵上看了一眼,離去了。
陳左和歸雁進到廚房,廚房裏自是什麽食材都有,更有陸府下人打下手,且隻三四道菜,料理起來很快,並沒有花費什麽功夫,戴纓閑來無事,便坐在院中等著。
彼邊,馮家上房內……
屋內寬敞明亮,窗戶個個大敞著,讓風穿堂而過,這個時節天色暗得晚,光線依舊很足。
窗下的桌邊坐了三人,兩個打扮明麗的年輕婦人正陪侍一位富態可親的年長婦人,打著紙牌。
三人一麵出牌,一麵說說笑笑。
馮牧之進屋後,兩名年輕婦人起身行禮,道了一聲:“大伯。”
馮牧之頷首並回了一禮。
這兩名年輕婦人是馮牧之的兩個兄之妻,大周氏,小周氏,二人乃同胞的親姐妹,分別嫁給馮牧之的兩個兄弟。
而那富態親和的年長婦人正是這馮牧之之母,府裏上上下下尊一聲老夫人,其實並不很老,隻不過時人早婚早育,輩分到了這裏。
大周氏一手出牌,一麵向對麵的年長婦人笑道:“聽說大伯從外麵請了小食肆的廚子來,特意給母親料理吃食。”
小周氏問出聲:“外麵的廚子比咱們府上的還好?”
馮牧之走到自己母親身側:“好不好的另說,隻是母親吃慣了自家廚子的手藝,換個口味,嚐個新鮮。”
馮母笑著點頭:“是這個理,難為你的這份心。”
兩名年輕婦人聽後,點頭應是。
接著馮母又道:“就是你說的那個女店家?”
“那女店家怎麽了?”兩年輕婦人好奇道。
馮母正待隨口說出來,馮牧之打了一聲咳嗽,馮母會意,轉口道:“他說,這女店家才來咱們羅扶,店中夥計燒得一手好菜,連那些孩子們都稱讚不已。”
當然,這些話隻是其中一部分,實情是馮牧之料定自己心意後,在自己母親麵前有意無意地提起戴纓,說其如何如何不易,從異國萬裏迢迢拖家帶口地來到大衍。
單靠她自己撐起一家食肆,且她家男人非可依之人,整日不著家,將年輕妻子丟下,不知去了哪裏。
馮母最是心善之人,那是真真的心地好,心裏不免對這位異國女子起了憐憫之心。
賀三郎曾問馮牧之,像戴纓這樣嫁過一次的婦人,縱使他有心,隻怕也難過自家父母那一關。
其實並不是,自家父母這一關於馮牧之而言並非什麽難事,他之所以這樣有把握,也是因為雙親對於他婚娶之事的愁煩。
在馮家二老看來,自打召元娘去後,也不知什麽原因,兒子就不願再親近女子,年少是規矩使然,而今是發自內心的疏離,如何不擔心,如何不愁鬱。
若有一女子叫他重歸正軌,不論那女子身份高低,隻要身家清白,他們也是千肯成肯。
是以,於馮牧之而言,雙親的態度反倒不足為慮,他要做的,就是待纓娘的男人歸來,同他開誠布公地談一場,問他如何肯放人,他有足夠的耐心文火慢燉。
隻要他肯放人,他願竭盡所能滿足他提出的一切條件,那男人沒有理由拒絕。
如今最費心神的反而是戴纓的態度,他要怎麽處理他和她之間的這個距離。
太遠了不行,太近了也不行,最好是以食客的身份,保持一段不叫她抵觸的距離,且這個距離得拿捏好。
聽了馮母之言,小周氏說道:“竟是大衍來的,大伯不若將人叫過來,到母親跟前湊湊趣,說說話。”
“正巧讓她來,湊數玩紙牌,熱鬧熱鬧,母親覺著可好?”大周氏說道。
馮母點頭道:“人家特意為我來一趟,也該見一見。”轉頭對馮牧之說,“去,把人請來。”
馮牧之哪有不應的,就是母親不說,他也會找個由頭將人引到上房來,在他母親麵前現現眼,既然話趕話說到這裏,正合他心意。
當他走到那方小院時,就見戴纓靜坐在長廊下,廊柱攀著藤葉,拂過雲霞的晚風,裹挾著白日的燥熱,一陣陣吹來,沙沙地響。
她的衣袖被吹起,她在發呆,不知想什麽,並沒發現他的走近。
“纓娘?”馮牧之喚了一聲,在這一聲之後,她微散的目光重新凝聚。
“裏麵在催了麽?我進去看看,應該快了。”戴纓站起身。
“是我家老夫人聽說你來了,想見一見。”
戴纓點了點頭,這些朱門望族的規矩她都懂,來了遠房親戚,要見一見,來了稀客,要見一見,再不濟,像她這樣的外人,也要見一見。
於是同歸雁打了一聲招呼,隨馮牧之去了上房。
戴纓見了馮母和另兩位年輕夫人,上前行禮,大周氏和小周氏微笑頷首。
馮母客氣道:“叫你們為著我特意跑一趟,快坐下,不必多禮。”
戴纓應是,告了座。
大周氏和小周氏不著痕跡地在將戴纓打量幾眼,問道:“小娘子貴姓?”
“妾姓戴,不敢當夫人‘貴’字,喚‘纓娘’便是。”
大周氏點了點頭,說道:“原是大衍人麽?”
“是,隨夫來羅扶做些小買賣。”戴纓回道。
大小周氏見自家大伯對這女子似有不同,這在從前沒有過,誰知一問,是個有人家的。
但這話聽在馮母耳裏,又是一種意味,隻覺得這位女店家遇人不淑,正值青春,卻不得不顛簸在外,自謀生路,那男人不顧家,在外逍遙快活。
“你來得正好,趁著飯菜未擺上來,咱們玩兩場。”大周氏說道。
小周氏跟著湊趣:“母親才說,天天隻我們兩個在她跟前,就算牌沒玩膩味,看人也看膩味了,這會兒來了個纓娘,正正好,快來,快來。”
戴纓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的笑,說道:“叫二位夫人和老夫人見笑,妾身並不會玩牌。”
大小周氏驚問:“喲!這紙牌你不會?”
紙牌兩國皆有,一樣的,沒甚區別。
戴纓溫聲道:“妾身笨得很,從前在家中試著學過,卻怎麽也玩不好,連那牌數都認不齊,叫夫人們見笑了。”
馮牧之見了,插話道:“這紙牌我也玩不好,也認不齊。”
正說著,丫鬟揭簾進來:“飯菜好了。”
“擺上桌罷。”馮牧之說道。
不一會兒,丫鬟們執著木托走進來,飯菜剛進屋,還未上桌,已是香飄四溢,丫鬟們清了桌麵,將菜饌擺放到桌上。
四個菜,一份鮮湯。
芙蓉蛋、白灼菜心、蟹黃豆腐、梅菜扣肉,還有一份雞茸金絲筍湯並一小碟開胃的醃製蘿卜。
大小周氏歎道:“了不得哩,這幾道菜個個看著有賣相,且叫人有食欲。”
戴纓是馮牧之請來的人,兩位弟媳自是盡可能地捧大伯的麵子。
“一看就是費了大功夫的,不知有什麽講究?”大周氏說道。
她這麽說,也是為了讓這位女店家在老夫人麵前留個好印象,若是吃得好,她也能得到豐厚的賞賜。
戴纓起身,看著一桌可口的飯菜,麵上始終保持著客氣的微笑:“這幾樣菜皆不是店裏的菜色,想是我家師傅就著貴府現有的食材,新做的,不如叫我那夥計來,讓他說一說。”
大小周氏一怔,很快重新調整笑臉。
陳左自是不能進來的,於是丫鬟們引了歸雁來,歸雁替陳左打下手,言語靈巧地將一道道菜名報了出來。
馮母聽後,滿意地點了點頭,之後丫鬟們開始布菜,戴纓便帶著歸雁退到了屋外。
“老夫人的菜已做好,我這便帶人走了。”戴纓對馮牧之說道。
馮牧之往她麵上看了一眼:“我讓人送你。”
此時天色已暗,下人們在前提燈引戴纓等人出府,馮牧之遠遠地跟著,不敢靠得太近,卻又想將人多看一會兒。
戴纓走到角門,突然停下,側過身看向身後,馮牧之見她望向自己,心跳猝然漏了一拍,又旋即瘋狂地鼓噪起來。
她好像在等自己上前……不,不是好像,她那停留的姿態,已是再明確不過的邀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