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她的官人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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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事務安排妥當後,陸銘章等人離開了北境,往京都行去。
    而在歸途中,宇文傑發現,督軍的神情同來時不一樣,去北境時,他雙目蘊含複雜且沉重的鬱光,不僅僅針對戰況,還有些什麽。
    眼下歸去,氣候比來時更加惡劣,卻能從他麵上看到極為稀罕的笑意。
    與此同時,大衍境內一座小城鎮的一戶宅邸前,排列了幾輛馬車,有載人的,有拉貨的。
    馬車前後有護衛隨行,隊首一勁裝男子,他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車隊,揚聲道:“出發!”
    小陸崇揭開車簾,睜著一雙晶亮的眼看向窗外,有好奇,有興奮,也有一絲疑惑,想起昨夜他問父親的話。
    “我們要離開麽?”
    “是。”
    “那……是不是永遠不回來了?”
    “不,會回來的,我們陸家一定會再次回到這片土地。”
    ……
    下雪了,拉棉扯絮一般地下了幾日,整個羅扶京都覆蓋於這片厚厚的銀白之下。
    店裏很暖,飄著飯食香,每個小桌都嵌了一個小火爐,小爐上支著一口砂鍋,鮮香的湯汁咕嚕咕嚕響,騰著白色的煙氣。
    鍋裏煮著各類葷素食材,客人們吃著熱菜,再喝點小酒暖身。
    這會兒已是傍晚,因著白雪映照,外麵還是明晃晃的,沒有一點暗下來的跡象。
    馮牧之和賀三郎已成了小肆的常客。
    兩人於店外的台階上跺了跺靴底的雪沫,小廝替他二人取了鬥篷,進到店中,仍是擇了窗邊的位置坐下。
    店裏新請了一個手腳麻利的夥計,名福順,前堂和後廚來回跑,當初戴纓就是看中了他的名字,沒等他多做介紹,就招用了他。
    福順見了他二人,笑著上前,問候幾句,酒菜仍照老樣子,於是轉身去了後廚,出來後把酒水上了。
    “你真就打算這麽幹耗著?”賀三郎問向對麵的馮牧之。
    馮牧之抬起眼,看向櫃台後之人,收回眼:“不這麽幹耗著,能怎麽辦?”
    賀三郎搖了搖頭:“如果她男人回來了,你打算怎麽說?”
    “照直了說,不過就是郡王府的一個幕僚,說是幕僚都辱了幕僚這個詞,實是遊手好閑,偷奸耍滑之輩。”馮牧之說道,“這種人還不好打發?”
    賀三郎笑道:“先前我就同你說過,隻準別人惑你之妻,你也得爭一爭,那會兒你還……”
    正說著,夥計福順端了禍子來,點了爐火,賀三郎住下嘴,待他走後,繼續說道:“那會兒你還發惱,怎的現在想通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說得同我說得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兩人滿上酒,先喝過一盞,馮牧之這才開口:“我不願讓她難做,我會親自找上那男人,開誠布公地同他談條件,讓他放手。”
    賀三郎忍住笑:“所以說,你這是光明正大地搶嘍?”
    馮牧之想了想,覺得可以這麽說。
    接著,賀三郎歎了一息“當真是讀書讀傻了。”在馮牧之疑惑的目光中,賀三郎說道,“你自問做得坦蕩,無愧於心,卻忽略了一點。”
    “什麽?”
    “就沒想過,你同那男人開口後,那人會怎麽想?”賀三郎說道,“你二人實是半點沾染也無,尤其纓娘,她對此事毫不知情,你卻徑直找上她男人,那人必會想,定是我不在家時,他二人背著我做了什麽見不得人之事,勾搭到了一處。”
    賀三郎說完,看向馮牧之,揚了揚眉:“你就從未想過?還是說……你想過,卻知道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如此。”
    馮牧之的沉默給了他回答。
    “行,知道了。”賀三郎道了一句,此時,酒菜已上齊。
    馮牧之沒有動筷,而是再次抬眼看向櫃後的戴纓。
    從他們進來,她就沒變換過姿勢,側著頭,一雙眼呆呆地望著外麵,不知在看什麽,不知在想什麽。
    外麵除了一片白,什麽也沒有,就連過往的行人也隻零星幾個,那雪白看得久了,直叫人的睛目發花。
    雪還在下著,下得並不大,戴纓靠坐於椅子上,透過門窗,將目光盡可能地放遠,每當經過一人,她的目光就像那些雪花一樣,輕輕地落到他們身上,再無聲息地化掉。
    然後再次凝聚,望向她所能看到的更遠處。
    白皚皚的空空街道,響起咯吱咯吱的踏雪聲,她偏了偏頭,仍是看著,當那個模糊的身形從遠處慢慢行來,她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前探了探。
    看不太清,於是把眼睛眯起,接著站起身,快速走到門首下,展眼望去,連呼吸也忘了。
    那人穿著一件青色交襟長薄襖,及至腳踝,衣襟邊緣滾著煙色毛絨,衣袖垂於身側,腳踏一雙短靴。
    隻是那靴底沾著厚厚的雪沫。
    他就那麽一手牽著衣擺,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來,走一會兒,跺一跺腳底的雪,再往前行。
    “雁兒。”戴纓喊了一聲。
    歸雁剛給一桌上了菜,走過來:“娘子,有什麽吩咐?”
    戴纓拉著她,揚手往遠處一指:“你看看,那裏是不是有個人?”
    歸雁循指看去,點頭道:“是呢,是有人。”說著,把脖子往前一探,使自己看得更清楚,之後兩眼陡然大睜,張開嘴喃喃道,“娘子,娘子,那人好像……”
    她一轉頭,這才發現身邊沒了人,她家娘子已坐到櫃台後,低著頭,不知在做什麽,於是走過去。
    “娘子,那人好像是……”話隻說了一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因為她看見自家娘子從抽屜取出一麵銅鏡,並一盒胭脂。
    一麵對鏡自照,一麵拿指點著胭脂往臉上塗抹。
    搽了兩下,覺著不滿意,又用帕子沾水一點點拭掉,再重新塗抹,然後快速把銅鏡和胭脂盒收進抽屜,再若無其事地一手支著頭,一手翻看賬本,沒看到兩頁,又去撥弄算珠。
    歸雁忍著笑,默不作聲地退到一邊。
    福順是個勤快人,東家是個好脾氣的娘子,每月工錢給得也爽快,他這人呢,沒讀過什麽書,但是勝在人勤快伶俐,同店裏幾人相處得不錯。
    一扭頭,見著店裏來了人,趕緊熱情地出門相迎。
    “客官,屋裏沒空坐了,要不下次早些來?”福順說道,“若您不嫌棄,小的給您拚一桌也可。”
    說罷,拿眼悄悄打量起眼前這位客人。
    高個頭,如此冷的天,卻隻穿一件薄襖,臉龐浸了風霜,兩眼泛著倦意,眼眶有些紅,像是許多天沒休息好似的,裏麵卻盛滿柔光,嘴角是溫和的弧度。
    不知怎的,這樣一個人,看起來沒什麽特別,因為在福順眼裏隻有那些穿著顯貴,或是身分顯達之人才算“特別”,就像店中坐著的馮院首,和富家子弟賀三郎。
    這人一來沒有華貴錦衣,二來也不知其身份,卻叫福順沒由來得恭順客氣,發自內心地怕失了禮數。
    “不必拚桌,我進去看看。”
    那人禮貌地說了一聲,然後走進店裏。
    堂間客滿,還不拚桌,福順隨在其後。
    不隻是福順,店中但凡來了人,出於好奇,出於習慣人們會下意識地瞟上一眼。
    就見那人徑直走到櫃台側邊,輕輕地叩響櫃台。
    這輕輕的幾下,叫那位美麗的女店家抬起頭,像是被施了術法一般,定在那裏,一雙眼望著那人一動不動。
    店中眾人隻知半閑小肆的女東家是有官人的,但那日人多,又熱鬧,沒多作留意。
    但即使他們未曾見過,未曾留意,可這會兒,從這位女店家熱望的眼神中肯定了一件事,這個立於櫃台邊的男人的身份。
    賀三郎側身去看,呆了一呆,接著再看向馮牧之,眼中露出擔憂,心裏又是一沉,這男人若是纓娘的官人,那……就不好辦了,因為眼前這人同他們口中遊手好閑,偷奸耍滑之輩,沒有半點關係。
    如果不是奸邪宵小,那麽馮牧之那套自欺欺人的說法就立不住。
    想到這裏,賀三郎擔憂地看向對麵,而馮牧之的一雙眼卻直直地看向一個方向。
    戴纓看著眼前之人,壓下心頭的翻滾,盡可能地使自己的語調平靜:“什麽時候回來的?長安呢,怎麽沒跟著?”
    “他護了我一路,勞累得很,我叫他自去歇息,才回……”陸銘章這“才回”二字,一點不誇張,他連身上的衣物都沒來得及更換。
    她全然忘了,忘了什麽?什麽都忘了!忘了她要怎麽稱呼他,忘了她要以什麽樣的態度同他說話,僅憑本能地說著無關緊要,卻又發自內心的事。
    “吃過了麽?”她再問。
    陸銘章笑著搖了搖頭。
    戴纓站起身,麵無表情地走到櫃台外,立於他的身側,喊了一聲夥計:“福順。”
    “噯!小的在,東家吩咐。”福順立刻應聲,他還不能完全確定那人的身份,但或多或少猜著了。
    “再擺一張桌到堂間。”戴纓吩咐著,“另外煮個鍋子,多放些肉,再放些辣子,還有……下些鮮蔬,再沏一壺上好的茶水,酒水也上一壺……”
    戴纓一項一項地交代,比任何時候都要細致,比任何時候都要用心,那聲音帶著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