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奉旨擒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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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漕江,既是江南州衙署,又是縣衙署,新任五品巡檢官雲中錦一騎烏溜馬,與隨從陳克己直奔漕江。
    一路南來,煙火氣漸稀,尤其越到江南越是滿目瘡痍,餓殍遍地。
    “江南本是魚米之鄉,卻遭如此大難,百姓流離失所,路有餓殍,教人心中何安?”
    雲中錦歎了歎氣,這情形與她六年前初次來江南時可謂天差地別。
    “阿錦,別難過啦。”
    陳克己寬慰道,“你我盡力查出盜賊,找回賑糧,上不負皇恩,下對得起這一方百姓,也不負武大人的諄諄囑托。”
    雲中錦憤然道,“朝廷年年耗費百萬巨銀修堤,卻修成個紙片似的渣土壩,大浪衝幾次就垮,貪官汙吏隻顧中飽私囊,不顧百姓死活,千刀萬剮不為過。”
    由於江南堤壩修得不實,一場暴雨便被衝垮,造成江南重災,原江南知州甄有德畏罪自殺,可經過多方查找都未找到甄有德貪墨的贓銀。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五十萬擔賑糧運到了江南地界,還沒來得及入庫便被一夥盜賊搶走,新任江南知州喻文謹緊急上奏疏求援。
    雲中錦此行的目的,一查贓銀去向,二查賑糧下落。
    武大人有令,嚴查,但又不宜太過聲張,朝廷的臉麵要緊。
    陳克己笑道,“這回你又想薅幾顆人頭?”
    雲中錦正色道:“薅人頭並不是目的,而是盡快找出贓銀與賑糧,救助江南的老百姓要緊。重任在肩,絕來不得半點馬虎。”
    “是,雲大人教訓得是。”陳克己趕忙收起了笑容。
    又忍不住碎碎念,“也好在有漕幫的蘇幫主在照料著這些流民,否則情形可能更糟。聽說,這位蘇幫主生可俊俏啦,且英氣十足,濃眉大眼長得一張菩薩臉,老百姓都管她叫蘇菩薩……”
    雲中錦的腦海中浮起一張秀氣的麵龐,由於長年討海為生,被海風吹得肌膚白裏透紅,鑲嵌著一雙黑珍珠般透亮的烏眼,整個人顯得十分精神,笑起來更是帶著幾分靈氣。
    那是她珍藏在心中整整六年的普通海女蘇繡的麵龐,她不知道,而今不再風吹日曬的蘇幫主會有什麽變化?
    “阿錦?”
    見雲中錦沉默不言,陳克己喚了一聲。
    “叫我雲大人。”雲中錦沉下臉來。
    “是,隻有我一個八品小跟班的五品巡檢雲大人。”陳克己不以為然道,“聖上也真是,這麽重大的事,不說大儀仗吧,至少也得派幾位得力的高手隨行,卻隻讓你一女子單刀匹馬,要不是我……”
    “你若不想跟,可以立馬打道回京。”
    “不,我定要做出一番大作為,讓所有人對我刮目相看。終有一天,我定夠得上五品的雲大人。”
    對於陳克己的豪言壯語,雲中錦無言以對。
    原本她想象當年一樣單刀匹馬下江南,可在臨行之前,刑部尚書武堃大人非要讓陳克己隨行不可,說是而今江南情勢複雜,遠非當年可比,帶著陳克己也好有個照應。
    武堃既是雲中錦的上官,又是她的恩師,斷無拂逆之理,隻得應從,帶上了陳克己這個跟屁蟲。
    “快走呀,漕幫施粥放糧啦。”
    “快呀,今日沒準能遇上蘇幫主親自來施粥呐。”
    漕江城門前擁擠不堪,隻因漕江有一口吃的,附近幾個縣城的饑民拚命往漕江擠,一不留神,陳克己係於馬背上的包袱便被人搶了去,掛在腰間的荷包亦被另一人拽走。
    陳克己奮起直追,眼看著就要追上,卻不想那些賊人似是一個團夥,包袱與荷包在人群中不停拋接,看迷了眼。
    半盞茶功夫之後,陳克己空手而歸,氣喘籲籲連聲咒罵:“世風日下,世風日下。”
    雲中錦笑道:“剛一出山便折戟,看來此行對你不利,要不你還是回京去?”
    陳克己氣急,他最怕的就是被雲中錦嘲笑。
    “這點小事算什麽折戟?休想借機趕我。哼,我要去州衙找他們主事的算賬去。好家夥,在京城抓賊三年也抓不夠數,來這漕江卻是步步遭賊。”
    “原知州甄有德已畏罪自殺,新任知州恐怕忙著應對災荒,一本爛賬正等著我們去查,你荷包裏那點碎銀要摻合進去算賬嗎?”
    “不不不,那還是算啦。”陳克己連忙搖頭擺手,“你看這饑荒,都是甄有德鬧的,我看改名叫真無德算了。”
    提起甄有德,雲中錦不禁皺了皺眉。
    六年前她第一次來漕江時就與甄有德打過交道,彼時他還是漕江縣令,看起來是個謹小慎微之人,甚至有些膽小怕事的樣子,卻不想他老實的外表下,卻包藏著一顆熊心豹子膽,竟做出貪墨修堤款如此滔天大罪。
    此番江南遭災,甄有德縱是罪有應得,但雲中錦並不相信此事僅到他為止,憑他一個人的胃口,絕吞不下每年百萬兩的修堤款,尤其是大筆贓銀不知去向,個中情由恐怕也隻有慢慢查來。
    “我們去州衙還是縣衙?”陳克己問道。
    “漕江縣空缺,知州大人兼理縣務,此時應該領著饑民去海邊挖海貝充饑去了,拿什麽來跟你對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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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中錦丟下一句,自顧牽馬入城。
    她忍不住抬眼看城樓,並沒有一雙明亮的雙眸迎她入城,不知為何,她心中有些許失望。
    入得城來,人氣漸旺,雖然流民遍地,但看起來尚為安定,還有一些臨時搭起來的草棚供流民棲身,漕江本地人看起來也都十分和善,並未因流民占了他們口糧而心生怨氣,倒好像是天下一家親似的和睦。
    “蘇家小棧。”陳克己看著一間小酒樓的招牌就想進去,雲中錦一把將他攥了回來。
    “不去那家。”
    “為何?這家看起來挺幹淨的。”
    雲中錦不語,徑直進了左近另一間小飯莊。
    陳克己一進門便是一聲驚呼,靠窗的桌上,放著他的包袱與荷包,查看了一下,分文不少。
    “奇了。”陳克己又興奮又疑惑。
    雲中錦未理會他的嘮叨,雙眼望著窗外。
    窗外便是賑濟的粥廠,寫著“漕”字的旗子迎風飄揚。
    一些身穿黑衣的人來回巡視維持著秩序,黑衣的背後,亦都寫著“漕”字,想來便是漕幫的人。
    雲中錦認出笑容可掬領頭施粥的人,是漕幫的左護法君無虞,記得他當年還紮傷過蘇繡的胳膊,而今他每施一碗粥,便領著流民高呼一聲,“大恩大德蘇幫主。”
    一盤剛剛汆過水冒著熱氣的鮮貝外加一小碟醋,放在了雲中錦麵前。
    “這啥?”陳克己是北方人,驚奇地看著麵前的鮮貝。
    “這東西喚做覆鼎,狀似鍋蓋,本地人就叫它鍋蓋。味道甚是鮮美,但它生長於極陡峭的礁岩上,隻有那極富經驗身手不凡的海女方才能采得到,常有人為了采它而落入海中丟了性命,因而其價格也比普通的貝類貴上幾番,一般人可吃不到。”雲中錦說道。
    “貴幾番?我們可吃不起。”陳克己吃了一驚,“這莫非是家黑店?故意拿這貴死人的鍋蓋來訛我們的。這這這,把你押這我舍不得,把我押這也沒人要,怎麽辦?”
    雲中錦一笑,取過一枚鍋蓋來,用桌上的竹簽子將殼蓋一撬一掀,挑出水當當的貝肉來,隻往醋碟裏一蘸便放入嘴中慢慢品味。
    “本地人是不蘸醋的,隻吃原汁原味,招待外地人時,才加一碟醋。”
    陳克己將信將疑,學著雲中錦的樣子嚐了一枚,連呼:“好吃,鮮中帶甜,果然貴有貴的道理。”
    甩開腮幫子,吃了再說。
    雲中錦隻是微微一笑。
    她知道,這是故人來了。
    並且,她堅信,在這盤鍋蓋被陳克己霍霍完之前,她一定會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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