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謀生之道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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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衙大牢外,獄卒正一臉不耐煩地驅趕蘇纓,適才蘇纓遞上的一枚碎銀亦被嫌棄地丟棄在地上。
    大牢進門始分男監女監,想要進門探監,便要先打點這第一道門坎,且要看守門獄卒的心情高興與否。
    而今這監獄人滿為患,打點的自然也多,獄卒對區區一枚小碎銀早是看不上眼了。
    “膀子爺,求求你,就讓我進去看看我家蘇繡吧?”蘇纓拿不出更多的銀子了,隻能低聲下氣央求,又將頭上發簪取下塞在獄卒手中。
    這獄卒生得是腰圓膀粗的,人稱大膀子,蘇纓便喚他膀子爺。
    大膀子看了一眼發簪,不過是支漁家女子常用的魚骨簪,魚脊骨剔幹淨了曬幹之後再上些彩而已,也不值幾錢,愈發嫌棄,對蘇纓也愈加冷聲冷氣。
    “蘇繡捅傷的可是漕幫的少幫主,乃是重犯,還是刑部上差親自押入大牢的。縣太爺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探視。”
    魚骨簪丟在地上,斷成了數截,他還要踩上一腳碎成齏粉。
    蘇纓萬般無奈,含淚苦苦哀求。
    “既是縣太爺有令,我也不為難膀子爺了。煩請幫我把飯食給蘇繡送進去好不好?今天是她的生日,好歹讓她吃口熱飯。”
    “去去去,也不瞧瞧這是什麽地方。老子可是吃的官家飯,又不是專給你們蘇家使喚的奴才。”
    大膀子甚為不耐煩地一揮手,恰恰將食盒揮將出去,“啪”地一聲,飯食灑了一地。
    一塊油煎蛋亦掉了出來,蘇纓忙將它拾起,但已沾上了灰土,她使勁對著油煎蛋又抖又吹,試圖將灰土吹去,反將油煎蛋吹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繡的生日,要吃油煎蛋,要平平安安。”蘇纓念叨著,泣不成聲。
    “都進了大獄了還要什麽平平安安?你家蘇繡那麽厲害,敢拿撬刀追著少幫主紮,依
    我看,斷頭飯也吃得的,還吃什麽油煎蛋?”
    “快走快走,牢裏有的是白吃白喝的官家飯,也餓不死她。”
    大膀子仍舊風言風語,斜乜著眼直往蘇纓臉上覷,嘖嘖了兩聲。
    “還真是漕江城裏數一數二的美人兒,都哭成這樣了,還這麽勾人魂魄,怪不得少幫主神魂顛倒的,挨上一刀也值得了……”
    話愈說愈是混賬,眼神兒也從蘇纓的臉上移到了她的胸前,哈喇子都快要掉下來了,腆著臉湊近了蘇纓。
    “美人兒,你若是讓我香一口……嗬嗬,我便讓你進去看你家蘇繡。”
    蘇纓趕忙避開了,提著食盒,一路抹著眼淚,踉踉蹌蹌地離開。
    “呸,裝什麽貞潔烈女,都那麽老實在家裏呆著不出來勾人,也惹不上事。得罪了漕幫,還想有什麽好果子吃?”大膀子衝著蘇纓的背影罵道。
    瞧了一眼地上的碎銀,拾起納入袖袋中,剛起身時,正與一張老臉麵對麵,嚇了他一跳。
    卻是貴生娘,手裏提溜個食盒。
    “膀子爺,我來給貴生送點吃的,您看……”
    “貴生可見不得。”膀子冷著臉道。
    貴生娘央求道,“我知道見不得,就送點他愛吃的油煎蠣餅,絕不給膀子爺添麻煩。”
    又附過了大膀子的耳邊道,“上回的小珊瑚膀子爺看著可喜歡?我家中還有個大珊瑚,是貴生幾年前從海底取得的,回頭我給膀子爺送家裏去,您看如何?”
    “大珊瑚?那成。”
    大膀子的眼珠子一骨碌,那可值不少銀子。
    “就看在街坊鄰居的麵子上,再給你送這一回,可別有下了次啊?”
    衝著食盒抬了抬下巴,“規矩你懂。”
    “我懂我懂,要驗過才行。”貴生娘立即打開了食盒,看來已是多次給貴生送吃的了。
    食盒中也無甚飯菜,隻有一塊油煎蠣餅。
    膀子掏出一根銀針來,在油煎蠣餅上來回戳。
    “好了,你可以走了。我這就給你送進去,記住,別再有下回了,免得上邊知道了要扣我月俸,你也賠不起。”
    “是是是。多謝膀子爺,您可真是大好人。”貴生娘千恩萬謝,還不忘叮囑,“一定幫我和貴生說一聲,要趁熱吃啊。”
    “趕緊的,去把大珊瑚送我家去,若是我看著喜歡,以後你想怎麽給貴生送吃的,我都給你往牢裏送。”
    大膀子且沒忘記吩咐,“記著路上遮著點,別教人看見了。”
    “曉得曉得。”
    “今兒個甚麽好日子?又是蠣餅又是油煎蛋的,探監跟趕集似的。”大
    膀子看著貴生娘離開的背影,發出一聲冷笑,將銀針收了起來。
    ……
    牢房中,眾人已將黑饅頭嚼得粉末都不剩,蛤蜊殼湯也喝得一滴不剩,蘇繡仍未等到她的生日油煎蛋,肚子已經咕咕叫了好幾遍了。
    恰在此時,沉重的牢門打開,一個小廝提著食盒走了進來。
    美味佳肴之外還有一盤汆好的鍋蓋,另有一碟醋。
    小廝道,“飯菜是知州夫人派人送來的,鍋蓋是我們太爺特意從興隆酒家買給您嚐嚐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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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爺說了,這是覆鼎,也叫鍋蓋,是我們漕江最好的美食,味道可好啦。汆好出鍋就得立馬吃,涼了就不夠味兒了。”
    小廝擔心雲中錦不懂得吃鍋蓋,還特意用盤子裏竹簽掀開鍋蓋殼示範了一下。
    “知道了,你去吧。”雲中錦淡聲道。
    “太爺說了,請上差一定趁熱吃。”小廝走時又嘮叨一句。
    火光中蘇繡的臉上嘲諷之意愈加深厚。
    那盤鍋蓋個大飽滿新鮮可人,比蘇繡家那些碎了殼的看著要誘人得多。
    蘇繡雖然臉上十分鄙視,卻也忍不住將眼神一次次瞟過那盤鍋蓋,肚子愈發咕咕叫得歡。
    雲中錦將飯菜從牢柵遞了進去。
    “你餓了吧?”雲中錦道。
    蘇繡使勁搖頭。
    “別硬撐啦。”雲中錦笑道,“想必你姐姐要在家裏照料你阿爹,沒法給你送油煎蛋來。我也餓了,這掀鍋蓋的活兒也做不慣,不如你替我掀鍋蓋殼,我把飯菜分你一起吃?”
    不管蘇繡答不答應,她便倚著牢柵坐下來,等著蘇繡掀鍋蓋。
    蘇繡再無二話,十分嫻熟地用竹簽將鍋蓋一枚一枚地掀開,將挑出貝肉放進嘴裏慢慢以嚼,細細地品,吃的是津津有味。
    滿滿一盤鍋蓋,眨眼功夫全被蘇繡一掃而空,還道竹簽用起來不如她的撬刀順手。
    雲中錦甚為納悶,蘇繡那吃鍋蓋的樣子,似是十分享受,哪裏是不吃貝肉的?
    “你不是不吃貝肉的嗎?”
    “有時吃有時不吃,象這樣,白來的,不吃白不吃。”
    蘇繡吃完了貝肉,開始拿貝殼吸湯汁,邊吃邊還自語道,“興隆酒家的鍋蓋可是五百文錢一盤的呐,和我家那些碎了殼的鍋蓋,好像也沒啥分別。”
    “我明白了,你並不是不愛吃貝肉,而是省下每一口給家人。”
    “終有一天,不用我一口一口地省。我會讓我的家人想吃鍋蓋就能吃到鍋蓋,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還得是興隆酒家五百文一盤的。”
    雲中錦覺得好笑,“興隆酒家五百文一盤的鍋蓋,不就是從你這五十文一斤收的嗎?敢情你這麽拚命,就想讓一家人也活成那些食客一樣的人?”
    “不是活成和他們一樣的人,而是過上和他們一樣的日子。”蘇繡辯解道。
    “我的阿爹阿姐阿弟,是世上最好的人,值得所有最好的,也值得我為他們付出一切努力。他們好,便是我好。”
    說起家人,蘇繡一笑,問道,“一家人原本就該這樣相親相愛,不是嗎?”
    雲中錦沒有回答。
    她父母早亡,恩師一家對於她來說,更多的是敬重,而總覺得缺少了些什麽,如今方才明白,缺得正是蘇家這種相親相愛的親密。
    她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想念自己的父母,還有那位曾與她手牽手,在雲府後園裏笑著奔跑的女孩。
    女孩的臉與蘇繡的臉交替著在她眼前晃呀晃,晃得她有些頭昏。
    蘇繡將最後一枚鍋蓋殼湯汁吸幹淨了,放下盤子,抹了抹嘴,說道,“好啦,你該說正事了。”
    “什麽?”雲中錦莫名其妙。
    “上差來到漕江就四處打聽覆舟之事,與我一個海女套近乎,不就是為了覆舟的事嗎?你把我從侯榮手上搶來押進大牢,不還是為了覆舟的事嗎?這你可打錯了主意。”
    蘇繡連聲冷笑,笑得有點瘮人,牢房裏的女囚們不禁打起了寒顫。
    “昨日你在我家已經問得夠多了,我們也說得夠多了。告訴你,就那麽點事,我們看到的並不比別人多,聽到也不比別人多,也都是道聽途說而已,若是說我散布流言,我認了。這牢裏的,不都是因為覆舟的傳言被抓進來的嗎?反正我捅了侯榮一刀,這牢我不坐也得坐不是嗎?”
    “我早該想到,知州大人姓雲,你也姓雲,你們是一家的。現如今,覆舟的事過不去,刑部派你下來,非得拿人頂個什麽罪是嗎?我蘇繡隻不過是一個沒根沒基的海女,上差想怎麽著就怎麽著吧,悉聽尊便。”
    不待雲中錦開口,蘇繡湊近了牢柵,陰冷冷衝著雲中錦。
    “我阿爹人傻不懂事,阿姐柔弱不經事,阿弟讀書不管事,你衝我來不打緊,但你若是想打他們的主意,我蘇繡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繡,你誤會了。”
    雲中錦正欲解釋,沉重的牢門再次被打開,順子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上差,不好了,貴生死了,您快去瞧瞧。”
    蘇繡一驚,一腳踢在盤子上,盤子當啷啷響,鍋蓋殼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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