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際剛泛起魚肚白，諭天城還籠罩在一層薄薄的、浸潤著靈露的晨曦霧氣中。城主府內一片靜謐，唯有早起的靈鳥在枝頭發出清脆婉轉的啼鳴，劃破黎明的寧靜。
    主院西側的廚房，平日裏此時隻有負責晨膳的廚娘和仆役開始輕手輕腳地忙碌。然而今日，一抹與眾不同的、月白色的纖柔身影，卻已早早出現在了灶台前。
    正是妍小妤。
    她換上了一身利落的淺月色束腰便服，如雪的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玉簪鬆鬆挽起，幾縷發絲垂落在頸側，更襯得肌膚勝雪。冰藍色的眼眸中，不再是往日清晨慣有的、帶著幾分慵懶的朦朧，而是閃爍著一種異常清亮、甚至帶著幾分……躍躍欲試的光芒。她的動作略顯生疏，卻異常專注。此刻，她正微微蹙著眉，盯著麵前一個散發著淡淡靈氣的玉盆，盆中是調和了某種乳白色靈穀粉與晨曦仙露的麵糊，她拿著一柄玉筷，正小心翼翼地攪拌著，試圖讓麵糊變得均勻順滑。
    自從昨夜淩諭為她徹底淨化識海，驅散了那縷糾纏不休的前世殘魂後，妍小妤感覺自己的身心仿佛卸下了一座無形的大山，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與通透感充盈著四肢百骸。連帶著，那顆因愧疚與後怕而沉寂許久的心，也重新變得活絡起來。一種強烈的、想要做點什麽來彌補、來慶祝、來表達內心充盈情感的衝動，促使她在天色未亮時便悄悄起身，來到了這間她幾乎從未踏足過的廚房。
    她想親手為淩諭和淩玥準備一頓早飯。不是以往那種隻需吩咐一聲、由侍女端上的精致點心，而是真真切切、從和麵、調餡到烹製，都由她親手完成的、帶著煙火氣的家常早膳。這個念頭來得突然，卻異常堅定。或許，在她潛意識裏，這頓親手做的飯，象征著一種回歸，一種對平凡溫馨家庭生活的渴望與珍視，也是對自己“新生”的一種儀式性慶祝。
    廚房裏原本正在默默準備食材的兩位廚娘，見到城主夫人突然駕臨，驚得手足無措，慌忙行禮，卻被妍小妤溫和地屏退了。她隻想一個人安靜地完成這件事。
    然而，理想豐滿，現實卻有些……骨感。妍小妤天資聰穎，於丹道、音律、乃至星象推演皆有涉獵，但對於這人間煙火的廚藝，卻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生手。她記得淩諭口味清淡，尤喜食材本味；記得淩玥愛吃些香甜軟糯的點心。可具體該如何操作，火候如何掌控，調料如何搭配，對她而言，卻是一片陌生的領域。她隻能憑借記憶中偶爾瞥見過廚娘操作的模樣，以及一些丹道中關於藥性調和、君臣佐使的模糊概念，來小心翼翼地嚐試。
    攪拌麵糊的力道稍重，濺起了幾點奶白色的漿液，沾濕了她的袖口。她也不惱，隻是輕輕“呀”了一聲，取過一旁的細棉布帕子仔細擦去，繼續專注地嚐試。取出珍藏的、蘊含溫和靈氣的“蜜雲花”糖漿，估摸著分量倒入麵糊，又覺得顏色太素，想起庫房中似乎有一種名為“朱果”的靈果，色澤紅豔，味道清甜，便又尋來，小心翼翼地剝皮、去核，將果肉碾成泥，一點點調入麵糊中，看著麵糊漸漸染上淡淡的緋紅，她冰藍色的眼眸中才露出一絲滿意的笑意。
    就在她聚精會神地，試圖將調好的麵糊倒入一個心形的玉質模具中這是她特意找出來的，覺得形狀可愛，玥兒一定會喜歡）時，廚房門口，傳來了一聲帶著濃濃驚訝與不確定的輕喚：
    “少……少奶奶？”
    妍小妤聞聲抬頭，隻見貼身侍女小禾正站在門口，一手還保持著掀開門簾的動作，一雙杏眼睜得圓圓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小禾是負責內院起居的大丫鬟，平日也是這個時候過來查看晨膳準備情況，萬萬沒想到會看到自家那位清冷出塵、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奶奶，竟然……在廚房裏……親自下廚？！
    小禾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起得太早眼花了！少奶奶是何等人物？那是城主捧在手心裏的明珠，是冰清玉潔的仙子般的人兒，平日裏修煉、撫琴、賞花便是常態，何曾見過她沾染這灶台間的煙火氣？更何況，少奶奶前些時日歸來後，身子似乎一直不大爽利，臉色總是帶著些蒼白，今日怎地……不僅起得這般早，還有這般……閑情逸致？
    妍小妤看到小禾那副驚掉下巴的模樣，先是一怔，隨即冰藍色的眼眸中漾開一絲淺淡的、帶著些許不好意思的笑意。她放下手中的玉筷和模具，用一旁的濕帕子擦了擦手，柔聲道：“小禾，你來了。正好，我……我試著做了些早點，你來得巧，幫我嚐嚐看，這味道……可還過得去？”
    她的語氣自然，帶著一絲征求意味的軟糯，絲毫沒有主子的架子，反倒像是閨中密友間尋常的商量。
    小禾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快步走進廚房，行了一禮，目光卻忍不住好奇地瞟向灶台上那些……看起來有些“奇特”的半成品。那盆緋紅色的麵糊，旁邊還有幾個捏得形狀……嗯……十分“寫意”的、不知道包了什麽餡料的小團子，以及一壺正用文火溫著的、散發著淡淡藥草清香的乳白色漿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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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奶奶，您……您怎麽親自來做這些粗活了？若是想用什麽，吩咐奴婢們便是了。”小禾又是心疼又是疑惑，少奶奶的手是用來撫琴煉丹的，哪能來做這些？
    妍小妤輕輕搖頭，冰藍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釋然，有溫柔，也有一絲不容動搖的堅持：“無妨的，偶爾為之，也是一種體驗。況且……”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了些，“我想親手做點東西給諭和玥兒嚐嚐。”
    小禾是知曉部分內情的貼心人，聞言立刻明白了少奶奶的心意。這是劫後餘生，想要用最樸實的方式表達對城主和小姐的愛與珍惜啊！她心中頓時湧起一股酸澀與感動交織的情緒，連忙道：“少奶奶有心了！城主和小姐知道，定會十分開心的！”
    “先別告訴他們，”妍小妤連忙叮囑，臉上泛起一絲極淡的紅暈，像是怕驚喜被提前揭穿的小姑娘，“我想給他們個驚喜。所以……”她目光轉向那盆緋紅色麵糊，帶著些許忐忑與期待，看向小禾，“小禾，你素來機靈，舌頭也最是靈巧，你先幫我嚐嚐這個……我按著記憶調的麵糊，準備蒸些糕餅，不知甜度、香氣可還合適？會不會……太奇怪了？”
    她對自己的手藝，實在是沒有多少信心。丹道煉藥，講究的是君臣佐使、精準控火，差之毫厘便謬以千裏。可這烹飪之事，似乎更重經驗與感覺，她空有理論，實踐起來卻是處處碰壁。
    小禾見少奶奶如此鄭重其事，甚至帶著點罕見的緊張，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溫暖。她連忙應道：“是，少奶奶，奴婢這就嚐嚐。”
    她取過一支幹淨的小玉匙，從那盆緋紅色的麵糊中舀了極小的一點，送入口中。麵糊入口細膩，帶著靈穀特有的清香和蜜雲花糖漿的清甜，朱果的微酸又恰到好處地中和了甜膩，增添了一抹活潑的果香。味道層次其實頗為不錯，靈氣也溫和。隻是……
    小禾細細品味著，秀氣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甜度似乎……略微重了一點點，對於口味清淡的城主來說可能有些過，但小姐應該會喜歡。而最大的問題是……這麵糊似乎攪拌得有些過度，口感不夠鬆軟，反而帶著點……難以形容的微妙的“韌性”？
    她抬起眼，看到少奶奶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裏麵充滿了緊張的期待，仿佛一個等待夫子點評功課的學子。小禾到嘴邊的話在舌尖轉了幾個彎，終究是沒忍心直接打擊少奶奶的積極性。她斟酌著詞句，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真誠而讚賞：
    “回少奶奶，這麵糊的味道極好呢！蜜雲花的甜香和朱果的酸甜融合得恰到好處，靈氣也充沛。隻是……嗯……”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建議道，“甜意似乎稍濃了一分，若是給城主享用，或可再減一絲糖漿。另外……這口感若能再輕盈蓬鬆些許，想必更是完美。”
    她沒有直接說麵糊攪拌過度，而是委婉地提出了“輕盈蓬鬆”的建議。
    妍小妤聽得極其認真，冰藍色的眼眸中閃爍著思考的光芒。她喃喃道：“甜了一分？嗯……諭確實不喜過甜。輕盈蓬鬆……”她想起似乎廚娘和麵時，會加入一種叫“雲酵粉”的東西？“小禾，是不是需要加些雲酵粉，然後……不能過度攪拌？”
    小禾眼睛一亮，連忙點頭：“少奶奶真是聰慧！正是如此！雲酵粉能讓糕餅發起，更加鬆軟。攪拌時隻需均勻即可，過度反而會讓口感變韌。”她心中暗讚，少奶奶果然一點就通。
    妍小妤臉上露出了恍然和欣喜的神色，仿佛解開了一道修煉難題。“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她立刻行動起來，重新取來一個小碗，小心翼翼地倒出部分麵糊，又加入少許清水和一小撮雲酵粉，重新輕柔地攪拌起來。這一次，她的動作明顯輕柔了許多，帶著一種嚐試與領悟的專注。
    小禾在一旁看著，心中感慨萬千。她從沒見過少奶奶這般模樣，褪去了平日的清冷與疏離，像個初次接觸新事物的少女，認真、專注，甚至帶著點笨拙的可愛。那冰藍色的眼眸中閃爍的光芒，是純粹的、想要做好一件小事的熱情與滿足。這樣的少奶奶，仿佛更添了幾分人間煙火的生氣，也更加……令人心疼與敬愛。
    “小禾，你再嚐嚐這個？”妍小妤將重新調好的麵糊遞到小禾麵前，眼中帶著改進後的期待。
    小禾再次品嚐，這一次，麵糊的口感果然有了改善，雖然離完美還有距離，但已經順口多了。她真誠地讚道：“少奶奶，這次好多了！口感細膩了許多！”
    妍小妤聞言，冰藍色的眼眸彎成了好看的月牙，臉上綻放出如釋重負的、明媚笑容：“太好了！那……我再試試蒸製的火候。”
    她小心地將麵糊倒入模具，放入已經預熱好的、用陣法控製溫度的蒸籠中。然後，又轉身去處理那些“寫意”的小團子，試圖將它們捏得更好看些。小禾也挽起袖子，在一旁打著下手，時不時低聲提點一兩句廚藝小竅門。
    晨光透過窗欞，灑在灶台前那抹忙碌的月白色身影上，為她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炊煙嫋嫋雖然是陣法催動的純淨蒸汽），食物的香氣漸漸彌漫開來。往日清冷如仙境的廚房，此刻充滿了平凡的、卻異常溫暖的生機與活力。
    小禾看著少奶奶專注的側臉，看著她因為成功捏出一個像樣的小兔子形狀而露出的、孩子氣般的雀躍笑容，心中充滿了欣慰。她知道，這頓早飯或許算不上多麽美味珍饈，但其中蘊含的心意，卻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加珍貴。她也暗暗期待著，當城主和小姐看到這一桌出自少奶奶親手製作的早膳時，臉上會露出怎樣驚喜和幸福的表情。
    廚房裏的時光，在氤氳的蒸汽與淡淡的食物香氣中，靜靜流淌。而一份飽含愛與新生喜悅的心意，也在這煙火氣中，慢慢醞釀、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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