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悄然浸染天際，唯有遙遠的海平線上還殘留著一線暗紅的霞光，如同不甘沉淪的餘燼。點點星辰開始在天幕上閃爍，與下方蘇家燈火通明的建築交相輝映，勾勒出一派繁華靜謐的仙家景象。
    趙小白並未留在客院休息。與蘇星河老祖開誠布公之後，他心中雖無後悔，卻終究泛起些許難以言喻的波瀾。並非對那唾手可得的結丹資源戀棧，而是對蘇沐雨那份明烈如火的情誼，生出幾分複雜的愧歉與感慨。他信步走在通往海邊觀瀾亭的石徑上，夜風拂麵，帶來清涼，也試圖拂去心頭的些許紛亂。
    然而，就在他即將踏上觀瀾亭的石階時，腳步卻微微一頓。
    亭中，早已有人。
    一襲紫衣的蘇沐雨，正憑欄而立，背影在朦朧的夜色與亭角明珠的光輝下，顯得有幾分清寂，卻又帶著她一貫的挺拔。她並未回頭，仿佛與這海、這風、這夜色融為一體，隻是靜靜望著遠處那片吞噬了最後光線的深沉海域，聽著潮起潮落，永不停歇的韻律。
    趙小白略一遲疑，還是邁步走了進去。石桌上，竟已擺好了一壺靈酒，兩隻白玉杯。酒香清冽，隱隱有靈氣流轉，顯然並非凡品。
    “就知道你會來這裏。”蘇沐雨轉過身，臉上帶著一抹淺淡的笑意，那笑容依舊明豔，卻似乎比平日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深邃，少了些許逼人的鋒芒。她眼眸清澈，倒映著亭外的星光與燈火，直視著趙小白，沒有絲毫閃躲或怨懟，“老祖宗的話，沒嚇著你吧？”
    趙小白在她對麵坐下，搖了搖頭，誠聲道：“蘇前輩厚愛，晚輩受寵若驚，唯有惶恐。隻是……沐雨道友，我……”
    “誒，打住。”蘇沐雨抬手，打斷了他的話，自顧自地執起酒壺，將兩隻白玉杯斟滿。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蕩漾，靈氣氤氳。“那些場麵話，你我之間就不必再說了。老祖宗有老祖宗的考量，家族有家族的期望，這些我懂。但你趙小白是什麽樣的人，經過雷暴海、古修洞府那一遭，我蘇沐雨自認，還是看得清幾分的。”
    她將其中一杯推到趙小白麵前，自己端起另一杯，仰頭便一飲而盡。動作幹脆利落，帶著她特有的豪氣。酒液入喉，她微微眯了眯眼，似在品味，隨即看向趙小白，唇角勾起一抹略帶戲謔的弧度：“怎麽？怕我在酒裏下藥，強留你不成？”
    趙小白失笑，心中那點殘存的尷尬也隨之消散。他端起酒杯，亦是一飲而盡。靈酒入腹，化作一股溫和卻精純的靈力散入四肢百骸，令人精神一振。“沐雨道友說笑了。隻是覺得，終究是辜負了你一番……”
    “何來辜負？”蘇沐雨放下酒杯，目光再次投向漆黑的海麵，聲音平靜卻帶著力量，“趙小白，你莫非以為，我蘇沐雨是那等離了男子便活不了，或是必須依附家族方能存世的弱質女流？”
    她轉回頭，眼眸中雷光隱現，那是她雷靈根天賦不自覺的流露，亦是她內心驕傲的彰顯：“我輩修士，追尋的是長生大道，是自在逍遙。男女之情，固然美妙，如同這靈酒，可品可嚐，亦可助興，但若將其視為枷鎖，困住彼此前行的腳步，那便失了本真，落了下乘。”
    她頓了頓，語氣放緩，卻更顯真摯：“你拒絕老祖宗，我其實……是高興的。”
    趙小白微微一怔。
    蘇沐雨看著他，笑容坦然：“你若真因那些資源、那條看似平坦的結丹之路便應承下來，留在我蘇家，我反而會看低你。那樣的趙小白，便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在雷暴海中冷靜沉著，在古修洞府內機變百出，丹劍雙絕，道心堅定的趙小白了。”
    “你有你的宗門，你的牽掛，你的路。我蘇沐雨，亦有我的驕傲，我的道途，我的星辰大海。”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無垠的夜空，“這東海雖闊，卻未必是我的終點。蘇家雖好，亦非我唯一的歸宿。老祖宗他們總想著為我尋一個穩妥的依靠，為家族綁住一個未來的強者，卻忘了，我蘇沐雨的名字裏，帶著的是‘沐雨’二字，沐浴的是天地風雨，而非一方庭院的安穩。”
    她的聲音清越，在這寂靜的海邊亭中回蕩，帶著一種掙脫束縛、向往自由的決絕與暢快。
    趙小白靜靜聽著，心中觸動良多。他之前雖知蘇沐雨性格灑脫，卻未曾想她內心竟是如此通透豁達，誌向高遠。這份心性與氣魄，絲毫不遜於任何男兒，甚至遠超許多困於情愛、囿於門戶之見的修士。
    “沐雨道友之心胸誌向，小白佩服。”趙小白由衷讚道，再次為她斟滿酒，也為自己滿上。
    “所以，你無需覺得有何虧欠。”蘇沐雨端起酒杯，與他輕輕一碰，“你我相識於微末，並肩於險境，有過命的交情，亦有……肌膚之親。這份情誼，是真真切切，做不得假的。它不該成為彼此的負擔，而應化作前行路上的助力與念想。”
    她仰頭飲盡，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看著趙小白，語氣變得鄭重起來：“趙小白，我有一個提議，不知你可願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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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友請講。”
    “你我，不妨便做一對‘大道侶’如何？”蘇沐雨語出驚人，見趙小白眼中掠過訝色，她笑著解釋道，“非是尋常世俗夫妻，亦非宗門之內常見的固定道侶。而是……彼此認定對方為大道之上的知己、夥伴。不設羈絆，不強行綁定，各自追尋自己的道，遊曆四方，探索秘境。但若他日，一方有難，另一方力所能及，必當援手。若有機緣，亦可再次攜手同行。彼此心中，留一席之地，存一份情誼，互不幹涉，卻遙相祝福。”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補充道：“當然，你若他日改了主意，或是覺得我蘇沐雨尚可入眼，想來蘇家提親，我也未必就會拒之門外。反之，若我哪日覺得寂寞了，去青嵐宗尋你，你也需得好生接待才是。”
    這番話，大膽、直白，卻又充滿了超越世俗的智慧與灑脫。它將一段本可能陷入尷尬的情感，升華到了一種更高層次的、基於相互尊重與共同追求的關係上。
    趙小白看著她，看著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真誠、坦蕩，以及那份屬於強者的自信與從容，心中最後一絲陰霾也徹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輕鬆與共鳴。
    是啊，大道漫漫，何必急於一時之束縛？真心相待，又何必拘泥於形式？
    他深吸一口帶著鹹腥氣息的海風，隻覺得胸中塊壘盡去，道心愈發澄澈明淨。他舉起酒杯，目光堅定而溫暖，迎向蘇沐雨期待的眼神。
    “好！沐雨道友此言，深得我心！”趙小白聲音清朗，“便依道友所言。自此，你我為大道之侶，互為知己，遙相呼應。各自尋道，互不牽絆；他日有緣，再把酒言歡；若逢劫難，必傾力相助！”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兩隻白玉杯再次在空中相碰，發出清脆的鳴響，仿佛為這超越世俗的約定立下契約。酒液入喉，甘冽芬芳，一如二人此刻通透的心境。
    飲罷，蘇沐雨笑得越發燦爛，如同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辰。她站起身，走到亭邊，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這整片浩瀚的東海與無垠的星空。
    “趙小白，你看這天地多大！”她朗聲道，“中域世家，藥王聖地，乃至更遙遠的未知之地……我都想去看看！你可要努力了，別等我哪天修為超過你太多，讓你這‘大道侶’麵上無光！”
    趙小白也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立，望向那深不見底、卻又蘊藏著無限可能的大海與星空，胸中豪情頓生。
    “沐雨道友放心，大道爭鋒，我趙小白亦不曾懼過誰。他日相逢，定要再與你切磋一番，看看是你的九霄神雷厲害，還是我的丹劍之道更勝一籌！”
    “那我可記下了！”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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