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一塊巨大的墨色綢緞，溫柔地覆蓋住丹霞城，也掩去了南宮府邸白日裏的喧囂與威壓。趙小白暫居的客院位置相對偏僻，院中有一方小小的蓮池，月光如練，灑在田田的荷葉上，泛著清冷的光澤，四周寂靜，唯有夏蟲的低鳴。
    他獨自立於池邊，望著水中那輪隨波光晃動的破碎月影，心中並不平靜。南宮博白日裏的話語，如同一根冰冷的刺，紮在心頭。並非因為被輕視，而是那話語背後所代表的，是修真世家冰冷無情的規則，是橫亙在他與那道清麗身影之間，看似不可逾越的鴻溝。
    就在他心神微漾之際，一陣極輕微的，帶著些許遲疑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
    趙小白並未回頭，神識早已感知到來人。那熟悉的，帶著淡淡幽蘭氣息的靈力波動，屬於南宮雨桐。
    她換下了白日裏那身彰顯身份的流仙裙，隻著一件素雅的淺碧色常服，未施粉黛，青絲如瀑，隨意披散在肩頭。月光下的她，少了幾分世家貴女的雍容，多了幾分江南煙雨般的婉約與脆弱。她走到趙小白身側，與他並肩望著池中月影，卻許久沒有開口。
    夜風拂過，帶來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也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輕顫。
    “趙道友……”她終於開口，聲音比平日裏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今日……我父親的話，你都聽到了。”
    “嗯。”趙小白輕輕應了一聲，目光依舊落在池中，那月影晃動著，仿佛他此刻的心緒。
    “對不起……”南宮雨桐低下頭，聲音微不可聞，“我……我本該早些告訴你我的身份，還有……那樁婚約。”
    趙小白轉過頭，看向她。月光勾勒著她完美的側臉輪廓，那長長的睫毛垂下，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帶著令人心疼的黯然。
    “無需道歉。”他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溫和，“你有你的不得已。南宮家的大小姐，這個身份本身，就意味著許多身不由己。”
    他的理解，反而讓南宮雨桐的鼻尖更酸澀了幾分。她猛地抬起頭，那雙盈滿月華的美眸直視著趙小白，裏麵翻湧著壓抑已久的情緒，有委屈，有不甘，更有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可是我不願意！”她的聲音驟然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絲哽咽，卻又異常堅定，“我不願意接受那樁所謂的婚約！那玄霜穀少主，我連見都未曾見過幾次，憑什麽要將我的未來，我的一生，交給一個陌生人？就為了那冰冷的家族利益？”
    淚水終於不受控製地滑落，在她白皙的臉頰上留下兩道晶瑩的痕跡，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她沒有去擦，隻是倔強地看著趙小白。
    “我知道，我生在南宮家，享受了家族帶來的榮耀與資源，便理應承擔相應的責任。這些道理，從小到大，父親、長老們不知對我說過多少遍。”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字字清晰，“可是……可是我的心告訴我，不是這樣的。修真之路，逆天而行，求得是逍遙長生，是心意通達！若連自己的心都無法遵從，終日活在枷鎖與算計之中，就算擁有無盡的壽元，登臨仙道巔峰，又有什麽意義？那不過是另一座更大、更華麗的囚籠！”
    她向前一步，靠得趙小白更近，仰望著他，淚眼婆娑中卻燃燒著熾熱的火焰：“趙小白，我欣賞你。不是因為你的丹道天賦，不是因為你的實力神通，甚至不是因為你在危難中救了我。我欣賞的，是你身處逆境卻不屈的堅韌，是你麵對強權時不卑的傲骨，是你談及故土宗門時眼中的光芒，是你明明身懷絕技卻始終平和的內斂！”
    “與你同行的那段日子，是我離開家族後，最輕鬆、最真實的時光。不用戴著世家千金的麵具，不用算計利益得失，隻是作為一個普通的修士，論道，前行。”她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不知是激動還是羞怯，聲音卻無比清晰，“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典籍中說的‘情愫’，我隻知道，看見你被刁難，我會憤怒；看見你從容破局，我會欣喜；聽到父親那樣說，我這裏……會很疼，很疼。”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淚水流淌得更凶。
    趙小白靜靜地聽著她的傾訴，心中那片因南宮博的話語而泛起的微瀾，漸漸被一種更為洶湧的情感所取代。他看著眼前這個淚落如雨，卻將內心最真實、最柔軟一麵毫無保留展露在他麵前的女子，看著她眼中那份不顧一切的勇氣與真誠，那根名為理智的弦，悄然崩斷。
    他伸出手，動作輕柔地拂去她臉頰上的淚珠。指尖觸及那微涼滑膩的肌膚，兩人都是微微一顫。
    “婉兒……”他第一次，喚出了這個更為親昵的名字，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憐惜。
    這一聲“婉兒”，讓南宮雨桐薑雨桐）渾身一顫，積蓄已久的淚水再次決堤，卻不再是委屈，而是一種被接納、被理解的釋然與喜悅。
    “前路或許艱難，南宮家與玄霜穀，皆是龐然大物。”趙小白看著她，目光深邃如夜空，裏麵卻映照著她的身影，無比清晰，“元嬰之境，或許在你們看來，隻是一個門檻。但對我而言，那是我必將踏足的領域，並且，不會止步於此。”
    他的語氣平靜，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自信與力量：“我趙小白，出身東域，宗門微末，此乃事實，我從不否認。但我之道心，不弱於人；我之前路，必登絕頂！”
    他握住她微涼的手，那堅定的力量透過掌心傳來：“你若願信我，若願等我，便無需此刻與家族決裂，徒增傷悲。且看那丹王大會，且待我結嬰之日。”
    他沒有許下天花亂墜的承諾，隻是陳述著一個必將實現的未來。
    南宮雨桐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看著他眼中那足以照亮夜空的自信與堅定，心中的所有不安、彷徨與傷痛，仿佛都在這一刻被撫平。她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力量與信念都傳遞過去。
    “我信你。”她聲音哽咽，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明亮笑容，如同雨後初綻的芙蕖，純淨而美麗，“我會等你。無論多久，無論多難。”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在相擁的兩人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拉長，融合在一起。蓮池中，那輪破碎的月影不知何時已悄然重圓，清輝滿塘。
    情愫在這一刻明晰，心意在月下交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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