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橋之內，死寂如同一塊被抽幹了所有空氣的海綿。
    時間，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停止了流淌。先前因維度躍遷失敗而閃爍的警報燈光，此刻像是被凍結在牆壁上的紅色淚痕，連閃爍的頻率都慢得如同臨終者的心跳。
    “咕咚。”
    不知是誰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吞咽口水的聲音在這片絕對的安靜中，響亮得如同擂鼓。
    秦磊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主屏幕上。
    那片由無數光點與破碎維度碎片構成的“月光花園”中心，那個被稱為“悲泣君主”的生物，已經完全掙脫了鎖鏈。它的形態難以用地球上的任何生物學概念去定義，仿佛是由液態的星空與凝固的雷霆共同鑄就。高達千米的身軀上，那些之前被金色鎖鏈勒出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流淌出的不是血液，而是類似銀河般璀璨的流光。
    一股無法言喻的威壓，如同深海萬米之下的水壓，透過屏幕，透過“盤古號”的層層裝甲，透過艦橋的強化玻璃，重重地壓在每一個人的神經末梢上。
    這不是能量衝擊，甚至不是精神威壓，而是一種更高維度的“存在”對低維度生物的自然碾壓。就像一個人類不會刻意去威懾一隻螞蟻，但他的腳步、他的陰影、他的呼吸，對於螞蟻而言，就是天坍地陷。
    “艦……艦長……”駕駛位上的老張，一位有著二十年星際貨運經驗的老舵手，此刻聲音幹澀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他的雙手死死地抓著操作杆，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一片慘白，手背上青筋墳起，如同蜿蜒的蚯蚓。“我……我感覺艦體在……在呻吟。結構應力分析……全線飆紅……但……但我們沒受到任何攻擊！”
    他沒說謊。
    秦磊能“聽”到。通過“行者”套裝與“盤古號”的高度同調，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這艘凝聚了人類頂尖科技的巨艦，正在從每一個原子層麵發出不堪重負的顫抖。並非是外部的撞擊，而是構成物質的基本規則，正在被那君主的存在本身所扭曲。
    “零，”秦磊的聲音異常冷靜，但如果有人能看到他被戰術手套包裹的手心，會發現那裏早已被冷汗浸透，“報告目標當前狀態。”
    ai“零”的聲音沒有絲毫情緒波動，但報告的內容卻讓所有人如墜冰窟。
    “報告艦長。目標‘悲泣君主’生命體征無法分析，能量讀數超出理論上限，定義為‘無限’。空間曲率……正在以目標為中心發生非線性坍塌。它的存在本身，正在抹除當前維度的物理法則。”
    “零”頓了頓，用它那毫無起伏的語調，說出了一句比任何警報都更令人絕望的話。
    “基於現有數據模型推演，我們能繼續‘存在’於此的時間，是九分四十七秒。之後，‘盤古號’將被目標的自然存在徹底‘格式化’，回歸為基本粒子。”
    艦橋內，剛剛恢複一絲血色的船員們，臉色瞬間又變得慘白如紙。有人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武器，卻又無力地垂下。在可以“格式化”一艘星艦的存在麵前，任何武器都顯得像個可笑的玩具。
    然而，就在這片絕望的死寂中，秦磊卻從那“悲泣君主”的身上，捕捉到了一絲不協調。
    祂沒有立刻展開攻擊，沒有狂暴地撕碎眼前的一切。
    祂隻是靜靜地懸浮在那裏，微微垂著那顆無法形容的頭顱。
    然後，一聲悲鳴，響徹了所有人的靈魂深處。
    那不是通過空氣傳播的聲音，而是直接作用於精神層麵的哀嚎。跨越了語言，跨越了物種，跨越了文明，傳遞出最純粹的情感。
    無盡的……痛苦。
    無盡的……迷茫。
    以及，被囚禁了億萬年歲月後，那深入骨髓的……孤獨。
    秦磊愣住了。他想象過對方的殘暴、冷酷、神聖，卻唯獨沒想過，這毀天滅地的存在，蘇醒後的第一件事，是哭泣。
    “它……祂在哭？”醫療官小劉喃喃自語，眼神裏充滿了荒謬和不可思議。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那個囚禁著“悲泣君主”的巨大王座，在君主脫困後並未消散，反而變得更加漆黑深邃。王座背後的陰影，開始像擁有生命的活物一樣蠕動、膨脹。
    如果說“悲泣君主”的存在感是磅礴浩瀚的星海，那這片陰影給人的感覺，就是能吞噬星海的終極虛無。
    “警告！檢測到更高層級的空間擾動！”ai“零”的語調第一次出現了急促的波動，“王座後方，有新目標出現！信息……信息被吞噬了！我的探測器正在失效！”
    那片陰影緩緩地、緩緩地從王座後升起，它沒有任何固定的形態，就是一片純粹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和希望的黑暗。它沒有眼睛，但秦磊能感覺到，一道冰冷、貪婪、不帶任何情感的“視線”，落在了剛剛脫困的“悲泣君主”身上。
    那不是看待敵人的眼神。
    那是……看待食物的眼神。
    瞬間，秦磊的腦海中閃過一個荒謬卻又無比貼切的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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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月光花園”，根本不是什麽囚籠。
    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餐盤”。
    而“悲泣君主”，就是被精心烹飪、鎖在餐盤裏的主菜。
    他們這群人，費盡心機，破解禁製，斬斷鎖鏈，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那位隱藏在幕後的“食客”，揭開了餐盤的蓋子！
    “王座之影”，那個由純粹吞噬法則構成的恐怖存在，它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秦磊他們這些“開胃菜”。
    它的目標，是回收它的“電池”，吞噬它的“食物”！
    剛剛還威壓天地的“悲泣君主”，在“王座之影”出現的瞬間，周身的流光都黯淡了幾分。它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不再悲鳴，取而代之的是麵對宿敵的狂怒與……一絲恐懼。
    一股比之前更加恐怖的力量開始在它體內醞釀，那是準備拚命的前兆。
    完了。
    秦磊的心沉到了穀底。
    無論是“悲泣君主”，還是那個更詭異的“王座之影”，任何一個，都能輕易地將“盤古號”碾成宇宙的塵埃。而現在，這兩位“神仙”馬上就要在這裏開戰。
    他們這些凡人，連被殃及的資格都沒有，光是它們交手的餘波，就足以將這片維度徹底撕成碎片。
    逃？往哪兒逃？整個空間都被鎖死了。
    “艦長……”大副嘴唇哆嗦著，看向秦磊，等待著那個永遠不可能下達的奇跡命令。
    秦磊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常規的手段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必須有破局的東西，必須有……
    他的目光猛地轉向了醫療區域。
    那裏，蘇煙依然靜靜地躺在維生艙裏，那枚作為信物的吊墜，就放在她的枕邊。
    幾乎是同一時間，“王座之影”的吞噬氣息變得濃烈，而“悲泣君主”也積蓄好了祂的第一波反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異變，再次發生。
    一直處於深度昏迷中的蘇煙，身體忽然微微一顫。
    她那緊閉的雙眼下，眼球開始快速轉動。一絲絲微弱的、與“悲泣君主”同源，卻又更加古老純粹的能量波動，從她體內散發出來。
    那枚吊墜，像是受到了某種感召，無聲無息地化作了一片光點，融入了蘇煙的眉心。
    緊接著，一道空靈、古老、仿佛來自時間源頭的歌謠，從蘇煙的口中，無意識地吟唱而出。
    “……aet……na"vi……kyrie……”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語言。
    但在這歌謠響起的瞬間，正準備拚死一搏的“悲泣君主”，那龐大的身軀猛地一震。
    它那雙由星辰組成的巨眼，第一次……從“王座之影”的身上移開，跨越了無盡的空間，精準地、難以置信地，聚焦在了“盤古號”艦橋內，那個小小的維生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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