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遷通道在聯合艦隊前方徐徐展開，像一幅被無形之手撕開的宇宙畫布，畫布的裂口背後，是流光溢彩、光怪陸離的亞空間。那不是一種顏色，而是一億種顏色被暴力地攪碎、融合，再以超越理解的方式潑灑出來，任何試圖用肉眼去分辨其中細節的行為，都會導致劇烈的眩暈和精神過載。
    “全體單位注意，躍遷倒計時開始。十，九，八……”
    “零”那不帶絲毫感情的電子音在每一艘地球艦船的艦橋中回響。秦磊站在“世界樹”號旗艦的艦橋中央，巨大的落地式全景舷窗外，是人類文明有史以來最龐大的星際艦隊。數百艘形態各異的艦船，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排列成緊密的攻擊陣型。而在他們側翼，是希爾凡文明那如同藝術品般的生物戰艦。
    它們的艦體並非冰冷的金屬，而是一種泛著溫潤珠光的白色骨質材料，艦身線條流暢優雅，仿佛是宇宙中最迅捷的深海魚類。艦體表麵，淡金色的能量紋路如呼吸般明滅，與周圍的星光交相輝映，充滿了生命的美感。
    “……三，二，一！躍遷！”
    命令下達的瞬間，秦磊感到腳下的甲板猛地一沉，仿佛整艘旗艦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地推了一把。舷窗外的星空瞬間被拉長、扭曲，變成無數條向後飛逝的彩色光線，最終匯聚成一個目眩神迷的奇點。失重感與超重感在一刹那間反複交替，像是在坐一趟宇宙級的過山車。
    “唔……”
    一聲輕微的呻吟從身旁傳來。秦磊側過頭，看到蘇煙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她下意識地扶住了指揮台，秀眉微蹙。她的始祖血脈剛剛覺醒，身體還未完全適應這種粗暴撕裂空間所帶來的法則動蕩。
    秦磊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有些冰涼的手。一股溫暖而穩定的空間之力，如同涓涓細流，從他的掌心渡入蘇煙體內，為她構建起一個微型的人體穩定力場，將外界狂暴的空間波動隔絕在外。蘇煙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她抬起眼眸，望向秦磊，眼中流露出一絲安心的暖意。
    然而，這份短暫的溫馨，很快被艦橋內此起彼伏的警報聲徹底撕碎。
    “警報！警報！‘泰山’號右舷第三結構骨架出現超負荷金屬疲勞！”
    “‘長城’號能源核心輸出功率異常波動，已自動鎖閉30的能量管道！”
    “報告！‘黃河’號的躍遷引擎同步率下降至臨界值，請求緊急脫離躍遷狀態！”
    “見鬼！我們的引力穩定錨好像被甩掉了一個！”
    刺耳的警報聲與船員們焦急的報告聲，在整個地球艦隊的通訊頻道裏炸成了一鍋粥。透過舷窗，秦磊能看到，一些噸位較小的護衛艦甚至在躍遷通道中不受控製地翻滾起來，艦體表麵迸射出危險的電火花，仿佛隨時可能解體。
    一片混亂。
    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另一側通訊頻道裏希爾凡艦隊的平靜。他們的生物戰艦在狂暴的亞空間亂流中，如魚得水，艦體表麵的能量紋路穩定地閃爍著，仿佛在進行一次輕鬆的武裝巡遊。
    躍遷的過程感覺上隻是一瞬，又仿佛過去了幾個世紀。當視野前方的光怪陸離猛然收束，重新凝聚成一片璀璨而陌生的星空時，聯合艦隊終於完成了他們的第一次長距離空間躍遷。
    然而，歡迎他們的並非凱旋的喜悅，而是一片狼藉。
    “咳……咳咳……”葉凡臉色慘白，一把推開試圖攙扶他的冷月，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撲到艦橋角落的一個金屬垃圾桶旁，抱著桶便開始驚天動地地嘔吐起來。
    “不行了……我不行了……我的道體在抗議！”他一邊吐，一邊含糊不清地哀嚎，“這種穿梭方式太野蠻了，完全不符合天地自然、陰陽五行的大道至理！我的氣運……我的氣運都快被甩出三魂七魄了！我需要……我需要一頓九宮格麻辣靈氣火鍋來補充一下！”
    沒人有空理會他的鬼哭狼嚎。
    王老總那洪鍾般的聲音，此刻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怒火，在主通訊頻道裏咆哮：“各單位匯報損傷情況！快！醫療船和工程船立刻出動，優先搶修失去動力的艦船！”
    放眼望去，躍遷完成後的地球艦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艦船都掛了彩。有的艦體上出現了猙獰的裂痕，正滋滋地冒著白氣；有的引擎噴口忽明忽暗，顯然動力係統出了大問題；更有幾艘倒黴的驅逐艦，幹脆歪歪扭扭地漂浮在太空中，徹底成了動彈不得的鐵棺材。
    就在這時，一個略帶傲慢的、清冷的年輕男聲，通過加密頻道接入了“世界樹”號的艦橋。
    “‘世界樹’號，這裏是希爾凡技術協調艦‘月神之淚’號。我們已經評估了貴方艦隊的損傷情況。不得不說，你們的造船工藝……真是充滿了複古的勇氣。”
    一道全息投影出現在艦橋中央，顯現出一個身穿銀白色緊身製服、身形修長的希爾凡青年。他容貌俊美，耳朵尖長，一頭銀色的長發梳理得一絲不苟。他叫艾蘭尼斯，是本次聯合行動的希爾凡方技術總協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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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他正拿著一個數據板，修長的手指在上麵輕輕劃過，嘴角噙著一抹禮貌但疏離的微笑，那眼神，像是在欣賞一堆剛剛出土、雖然珍貴但已經徹底過時了的文物。
    王老總的火爆脾氣瞬間就被點燃了。他布滿老繭和油汙的大手猛地一拍控製台，發出一聲巨響，對著全息投影吹胡子瞪眼地吼道：“小子，你說什麽？複古的勇氣？你知道我們用多久造出這支艦隊的嗎？不到兩年！兩年，我們從零開始，造出了能進行星際遠征的艦隊！你管這叫複古？”
    艾蘭尼斯優雅地微微欠身，但言語中的輕蔑卻絲毫未減：“老先生，請原諒我的直白。時間並不能成為技術落後的借口。根據我們的掃描，貴方艦船的結構強度、能源傳導效率、空間曲率算法，都存在著……嗯，巨大的優化空間。就以那艘‘泰山’號為例，它的結構裂痕，如果按照我們的標準維修流程，需要先進行分子結構重組，再進行能量紋路蝕刻，最後覆蓋生物力場塗層，預計耗時七十二個地球時。”
    他頓了頓，推了推鼻梁上並不存在的眼鏡，補充道：“當然，這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畢竟，安全是第一位的，不是嗎？”
    “七十二小時？！”王老總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等你們繡完花，收容者的艦隊都衝到我們臉上了！小張，把‘泰山’號的損傷數據和外部影像切過來！”
    很快，一副巨大的三維結構圖和實時外部影像，被投射到艾蘭尼斯麵前。一道長達十幾米的裂痕，像一道醜陋的傷疤，刻在“泰山”號厚重的裝甲上。
    “哼！”王老總重重地哼了一聲，從腰間的一個工具包裏，掏出了一卷……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有些髒兮兮的灰色寬膠帶，和一把……布滿了劃痕和鐵鏽的巨大扳手。
    他對著通訊器裏的維修隊長吼道：“老李！聽到沒有！別聽那小子瞎扯淡！帶上兩隊人，穿上外骨骼裝甲，帶上咱們特製的‘盤古’級高分子複合膠帶，再帶上十六號的液壓扳手！找到裂縫兩頭的結構應力點，給我一邊三扳手，硬敲回去！然後把膠帶給我從頭到尾糊上三層！我給你們半個小時，要是半小時後那口子還敢漏氣，你們就自己從那兒跳出去！”
    艾蘭尼斯看著王老總手裏那卷堪稱“原始”的膠帶和那把“野蠻”的扳手，俊美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混合著震驚、不解和荒謬的表情。
    “老先生……您是在開玩笑嗎？用……用膠帶和扳手？修複一艘主力戰艦的結構裂痕？這是對工程學的侮辱！這會引發不可逆的金屬應力紊亂，導致整塊裝甲在下次躍遷時徹底崩解！”
    秦磊看著兩人幾乎要吵起來的樣子，揉了揉太陽穴，開口道：“王老總，艾蘭尼斯技術官。現在不是爭論技術路線的時候。這樣吧，我們進行一次對照實驗。”
    他看向艾蘭尼斯，平靜地說：“我們用我們的方法維修‘泰山’號。希爾凡的朋友們，可以任選另一艘受損程度相仿的艦船，用你們的方法進行維修。我們隻看結果，如何？”
    艾蘭尼斯愣了一下，隨即優雅地一笑，仿佛聽到了一個有趣的提議：“可以。我倒是非常有興趣，觀摩一下貴方……充滿想象力的維修藝術。”
    半小時後。
    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兩場風格迥異的維修作業在太空中同時上演。
    希爾凡那邊，數艘蝴蝶般的維修無人機飛向一艘名為“昆侖”號的巡洋艦。它們射出柔和的綠色光束，像外科手術般精準地清理著裂痕，然後開始在分子層麵進行細致入微的修複，整個過程安靜、精確、充滿了高科技的美感。
    而“泰山”號這邊，畫風則完全不同。
    十幾個穿著笨重外骨骼裝甲的地球工程師，像一群勤勞的巨型螞蟻，扛著巨大的扳手和工具箱飛向裂痕。隻聽“當！當！當！”幾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在真空裏通過骨傳導通訊設備傳來，像是遠古的鐵匠在打鐵。在巨大的物理力量下，那道猙獰的裂痕，竟被硬生生地敲了回去，嚴絲合縫！
    緊接著，工程師們展開了那卷巨大的灰色膠帶，七手八腳、齊心協力地將它嚴嚴實實地糊了上去，一邊糊還一邊用腳踹，確保它貼得足夠緊實。整個過程充滿了簡單粗暴的暴力美學，與“精密”二字沒半點關係。
    二十八分鍾後，王老總那邊的通訊器裏傳來維修隊長興奮的吼聲：“報告總指揮！‘泰山’號維修完畢！氣密性檢測通過！結構強度掃描……我的天，比原來還高了15！”
    所有人都驚呆了。
    艾蘭尼斯臉上的優雅笑容徹底凝固了。他死死地盯著屏幕上“泰山”號那塊貼著灰色膠帶的“補丁”，數據板上的實時強度反饋顯示，那個看起來醜陋無比的補丁，其結構強度竟然真的超越了旁邊的原始裝甲。
    而此時，他那邊的“昆侖”號，分子重組流程才剛剛完成了不到一半。
    “這……這不科學！”艾蘭尼斯失聲喃喃，他指著屏幕，聲音都有些顫抖，“那種膠帶……它是什麽材質？為什麽……為什麽它能無視金屬應力，直接將斷裂的分子鏈強行黏合在一起？還有那種野蠻的敲擊，為什麽沒有引發應力崩潰，反而……反而激活了金屬的自愈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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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總得意地拿起那卷膠帶，在全息投影前晃了晃，咧嘴笑道：“小子，這叫實踐出真知！理論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樹常青！在我們老家，這玩意兒叫……大力出奇跡！”
    艾蘭尼斯呆呆地看著王老總，又看了看屏幕上那艘已經生龍活虎的“泰山”號，眼神中第一次沒有了輕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狂熱、困惑與強烈好奇的複雜光芒。他忽然對著通訊器用一種近乎請求的語氣說道：“老先生！請問……請問您可以讓我研究一下那種膠帶的樣本嗎？還有您的那種‘應力點敲擊’理論，那簡直是……一個全新的工程學分支！”
    一場技術代差引發的聯盟內部摩擦，意外地以這種奇特的方式得到了化解。
    修複工作在“膠帶+扳手”的高效模式下迅速推進。艦隊重新集結完畢，準備前往此行的第一個目的地——希爾凡文明的聖地，“月桂星”。
    這時，那位一直保持著沉默的希爾凡長老，通過“世界樹”號的艦橋主屏幕，發來了正式通訊。他的全息影像比艾蘭尼斯更加凝實，也更加威嚴。
    他那雙如同蘊含著星辰大海的眼眸，首先落在了蘇煙身上，原本嚴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柔和。
    “始祖血脈的繼承者，偉大的生命女王。希爾凡文明歡迎您的回歸。”他緩緩地說道，聲音古老而悠揚，“月桂聖星已經感受到了您的氣息，長老會……正在恭候您的覲見。”
    他說完，頓了頓，那雙深邃的眼睛，如同實質般掃過站在蘇煙身旁的秦磊。那目光中沒有敵意，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審視與疏離，仿佛在看一件與女王極不相稱的附屬品。
    “至於您的……”他似乎在斟酌詞匯，最後選擇了一個在他看來最恰當的詞，“……人類伴侶。我們按照聯盟的最高規格，為您在月桂星的外層軌道空間站，準備了舒適的客房與周到的服務。請您放心，在女王陛下接受長老會祝福期間，您的一切需求都會得到滿足。”
    話音落下，艦橋內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這話表麵上客氣周到，但內在的含義卻再明顯不過——接下來的“回歸”儀式，是希爾凡的家事，你一個外人，一個凡人，沒有資格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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