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下次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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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騙婚?放狗屁!娶這沈雁回,我周家也是與孫家秉照納采納征這些步驟,堂堂正正地娶來的!”
    要周蘭拿出她私吞的嫁妝,本就不情願,聽了謝嬰這話,她更是怒上心來,“你這小郎君胡說八道,還以為你明事理,沒想到也是個不爭氣的。亂嚼舌根,我侄女也瞧不上你,你是進不了我周家的門的!”
    謝嬰撓了撓鼻尖。
    “又關這小郎君什麽事,他路過的,還要讓你說一嘴。”
    陳蓮又將謝嬰拉出了“八百裏”開外,關切道,“這本就不管你的事,你莫理她。她犯癔症,當所有人都覺得他周家是金缽缽呢。”
    “你莫理他。”
    沈錦書重複著祖母的話,將手中的油紙包捧到謝嬰麵前,甜甜一笑,“這是祖母買給我與雁雁吃的香糖果子,你幫雁雁說話,你是好人,也給你吃。”
    這會子爭吵的功夫,她已是鑽進屋中,將她的寶貝都拿出來了。
    那油紙包裏混著花花綠綠的香糖果子,種類頗多。
    糖麵蒸糕、打耐糕、笑靨兒......每樣都秤了一點兒。
    謝嬰覺得桃枝巷的人真好,下次還來。
    “娘,我也想吃香糖果子。”
    周成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這一包香糖果子,可是吸引了他。
    “我看你是想吃巴掌子。吃個香糖果子就被收買,能是個什麽好人,你以後莫學他,上不得台麵。”
    周蘭用手指使勁戳了戳周成的腦袋。
    “咳咳咳!”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芬芳的香粉熏得七葷八素,牛大誌咳嗽不止,那聲音大得似要將肚裏的心肝脾肺膽一概都咳出來。
    他素來不願意與女人動刀,但麵對周蘭的胡說八道,即便打噴嚏咳嗽,也忍不住將手扶上刀鞘。
    不知是哪裏來的山野婆子,也不是他們青雲縣人氏,對謝大人實在是太無理。
    這一番爭論,讓直陳蓮咬後槽牙,她身子搖搖晃晃,連指著周蘭的手指都在顫抖,聲音悲愴,“我且問你,你是不是托媒婆來與我說的,說是給我們雁雁許的是朱家莊的朱秀才?你現下好意思說你們周家是堂堂正正?”
    這便是沈雁回嫁過去的真相。
    若是知曉是許給周成,陳蓮如何會答應。
    “原來是這樣。”
    鄰裏街坊都知道沈家的男人在外掙錢,家裏就剩婦人幼女,平時對她們也頗多照顧。
    陳蓮與沈麗娘為人和善,沈錦書也是個乖巧孩子,平日裏嬸子叔伯叫得親切,誰瞧了都喜歡。
    才接來的孫女也好,原以為是因為與夫家不和,畢竟方才周成瞧著腦子並不靈光。沒想到是靠坑蒙拐騙,真是騙婚啊。
    周圍吵吵嚷嚷,周蘭眼神有些閃爍不定。
    被揭穿的她這會不敢與陳蓮對視,眼神望向別處,吞吞吐吐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什麽朱秀才,你老糊塗了?這沈雁回,明明是許給我家成兒的。”
    “你胡說,你就是騙婚,你還要狡辯,你......”
    “你什麽你,真是發昏了,人家朱秀才怎麽可能瞧得上你們這樣的人家,你說是不是?再說,你張嘴就說是許給朱家的,可有證據?”
    周蘭比陳蓮年輕些,麵皮也厚,見陳蓮被她嗆得喘著大氣,便一口咬定是陳蓮撒謊,一點也不結巴了。
    陳蓮真想扯開她的臉,瞧瞧裏頭到底塞了多少張麵皮!
    “那媒婆是這樣說的,隻要找到那媒婆……”
    “那媒婆姓甚名誰,你可知曉?”
    周蘭忽然笑起來,“快去找唄。”
    “這,這......我隻知她姓王,自稱王婆。”
    二人一番爭論,陳蓮這真是沒了辦法。
    既是從周蘭那兒奔走說親的,大抵不是青雲縣人氏。
    也怪她自己當時太高興,什麽都未問清楚。
    大雍的民間女子的行當七七八八,做媒婆的要占大頭。
    東家西家走,托著說好人家,要塞些銀錢;憑那三寸不爛舌說成了,納彩納征也能討了賞錢;娶親攔轎時,還能封上大紅包。
    喜笑顏開,騙茶吃酒,整個縣裏家家戶戶,便是那養的狸子小狗,做媒婆的也能分出個公母來牽線搭橋。
    街上女子二十人,便能拉出個媒婆。
    去哪裏找這樣一個人?
    “祖母莫氣,讓我說,您歇歇。”
    沈雁回知曉祖母一直因為她的婚事憋著一口氣,一定要撒出來才好受,方才並沒有過多阻止。
    她從院中將竹椅搬到門口,扶她坐下。
    “身材矮小,體圓膘壯,至我肩處。”
    沈雁回拿過陳蓮手中的燒火棍,用另一隻手比劃著媒婆的身高,走至周蘭處時,腳步稍頓,眼神淩厲。
    周蘭渾身一滯,心忽生出幾分膽怯。
    明明模樣還是那個姑娘,卻總覺得她和先前她按著她拜堂的樣子全然不同。
    ”雙目細長,鼻塌唇薄,眉心處有一點褐色大痣。那時,我聽你喚她三嬸嬸,想必是與你沾了點親。我們青雲縣的牛捕頭素來做事幹練仔細,捉賊查案更是手到擒來,找出這樣一位特征明顯的媒婆,又是你周家的親戚,想必不在話下。”
    牛大誌嘿嘿一樂。
    今日總算是聽了些好話!
    沈雁回對他這樣的一番讚賞,讓他眉飛色舞。
    別說是去隔壁縣給沈小娘子尋一位媒婆了,就是去汴梁,他也給她尋出來!
    那媒婆特征,眉心有一大痣......
    大痣?
    “沈小娘子你且等等,此人姓王,且眉心有一點大痣?”
    牛大誌突然眉頭一擰,麵色沉重,轉頭詢問身後的捕快,“前些日子,我們抓到幾位牙人,其中一人姓王,眉心處也是有痣的......叫,叫什麽來的?”
    “哎唷,對啊頭兒。”
    身後的捕快一拍腦袋,恍然大悟,“確實有這樣一個人,容我想想,是叫王,王,王梅花!”
    此名一出,周蘭霎時麵色大變。
    怪不得最近沒看到過嬸嬸,原是被抓了!
    “娘,他們怎麽知道三姥姥叫王梅花啊。”
    周成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將王婆子是周蘭親戚的這件事給坐實。
    “你可讓你娘省點心吧!要氣死我!”
    周蘭抬手就給了周成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桃枝巷格外明顯。
    “娘,你打我做什麽,你這壞娘,壞娘!”
    周蘭平日裏對周成極好,捧著哄著,像嘴裏含塊糖似的,生怕化了。畢竟她周家就這一根獨苗,還得靠他延續香火。
    周成哪受過這般委屈,登時便一屁股坐到地上,罵著嚎啕大哭,撒潑打滾。
    與方才的周蘭,如出一轍。
    街坊鄰居們都替沈雁回鬆了一口氣。還好退了婚,萬一遇上這惡婆,嫁給這傻憨,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
    “沈小娘子,你說可巧了嗎這不是,前些日子抓了的牙人裏頭,似乎就有這媒婆。”
    牙人,在大雍很常見。買賣房產牲口,甚至買賣奴隸的,都能叫做牙人。
    說白了,是中介。用“牙”打個工,與媒婆一般,便要嘴皮子利索。所以有人為了掙錢,又是媒婆,又當牙人。
    雖說是有些人口上的交易,但是在大雍,牙人並不違法,反而是個正當職業。
    若是合法買賣,奴隸交易有清楚的契約,且不強買強賣,都不成問題。
    可那王梅花賣的,根本就不是什麽奴隸,而是清白人家的姑娘。
    她便是靠著自己做媒婆這個行當,暗自牽線搭橋,收了別人的銀錢,卻將姑娘賣去山野嫁給村漢,或是賣到他鄉去做丫鬟。
    屆時待姑娘的父母算著日子,等自家女兒回門,又哪裏還等得到?
    大雍中下戶,不重生男,生女則愛護如捧璧擎珠。
    都是當個金疙瘩疼愛的,誰會願意將女兒賣了?
    再去尋人時,早已人去樓空。
    若不是前陣子有位姑娘機靈,察覺了端倪,逃出來報案,誰能想到這替人說親的媒婆,私下裏幹得是帶姑娘進魔窟的事。
    牛大誌終於有了點捕頭的樣子,他大喝一聲,“眼下就去將那王梅花提來問話,屆時,是不是騙婚,可就一清二楚了!”
    他手下的捕快做事一向也雷厲風行,很快那王梅花就被帶到眾人麵前。
    陳蓮站起身子,打眼一瞧,可不就是那替沈雁回說媒的王婆。
    王梅花在牢獄中已是受了刑罰,如今蓬頭垢麵,髒臭異常,嚇得周蘭哪裏還有方才那般神氣。
    “王梅花,你且說說為什麽要誆騙沈家,將孤女沈雁回嫁給這周成!”
    人一來,牛大誌提刀便問。
    “這這這......我,我。”
    她是周成的三姥姥,見自家侄女一直在給自己使眼色,她一時間還想做些隱瞞,話在嘴邊,遲遲不說。
    “大膽!”
    牛大誌將刀一拔,橫到了她的脖子上,“謝大人麵前,莫要裝蒜!先前謝大人未到,才遲遲未給你這惡人定罪。如今謝大人就站在你麵前。你若再不說實話,謝大人定是要將你砍頭的!”
    他那刀磨得鋥光瓦亮,原先總不讓他拔刀,他憋著氣。如今寶刀出鞘,那叫一個爽快。
    大刀“噌”的一聲閃著寒光,映照出她滿是血汙的臉,那句“謝大人將你砍頭”更是嚇得王梅花肝膽欲裂。
    “饒命啊,大人饒命,我招,我招!是周蘭,是她讓我這麽幹的!說是將她姐姐家的姑娘騙來當媳婦兒,不關我的事,青天大老爺,饒命,饒命啊!”
    王梅花將頭磕得“砰砰”作響,生怕磕輕了,謝大人將她當場砍了。
    “可有騙婚?”
    謝嬰倒是對這“二字”,直指要害。
    “確有。”
    “那周蘭可有偷藏沈雁回嫁妝?”
    “確有,都在她房裏藏著,真不關我的事啊,青天大老爺!”
    隻是幾句話,王梅花便全招認了。
    “王梅花,我跟你拚了!”
    如今還管什麽勞什子親戚不親戚,小命要緊。
    周蘭聽著王梅花一字一句的指證,衝上去便跟她扭打正一起。
    可憐那王梅花脖子中還戴著枷鎖,手又被禁錮著,被周蘭又抓又撓。
    “好了,事情已經明了。”
    謝嬰拍了拍手中的糖霜,還回味著糖麵蒸糕甜滋滋的味道,“大雍騙婚者,杖六十,蹲監六月......收拾收拾吧。”
    “大人,小的這就帶這犯人回衙門,親自行刑,定是要打得她皮開肉綻為止。”
    好好報這香粉之仇。
    “不用不用。”
    謝嬰指了指沈雁回手中的燒火棍,眼一眯,“這不有現成的嗎,去吧去吧。”
    這六十棍,沈家人想怎麽打,便怎麽打。
    “他們在叫誰謝大人呢,這書生莫不是方才被嚇傻了,怎麽還指揮上了?”
    後生嚼著最後一根羊頭簽,興致勃勃地瞧熱鬧。
    他長得不高,牛大誌與他的手下也正好擋住了他的位置,並沒有看清他們朝著哪個位置喊謝大人。
    “你與這周成一樣是傻憨嗎?他是謝大人啊,你不還與他稱兄道弟,吃羊頭簽嗎?”
    他身旁的圍觀街坊學著謝嬰的樣子,拍了拍後生的肩膀。
    哈?
    後生,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