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寶閣內，光線昏暗。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舊木料與劣質丹藥混合的古怪氣味。
    陳澤的聲音不大，在那打著瞌睡的胖掌櫃耳中，卻仿佛一道驚雷。
    胖得像個肉球的錢多多，身體微微一僵。
    他那幾乎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緩緩睜開。
    沒有驚愕，沒有疑惑，隻有一閃而逝的陰冷與不耐。
    那眼神銳利如刀，與那副和氣生財的彌勒佛尊容形成了極端的反差。
    錢多多抬起那張油光滿麵的臉，上下打量著陳澤這個偽裝成的猥瑣散修，嘴角咧開一個虛假的笑容，露出一口黃牙。
    “小雞燉蘑菇。”
    錢多多的聲音又恢複了那種懶洋洋的市儈腔調，仿佛剛才那句隻是夢話。
    陳澤心中一動。
    不對勁。
    黃天龍那廢物隻說了前一句，沒說後一句。
    是那廢物知道得不全，還是……這胖子在試探我？
    陳澤腦中念頭急轉，臉上卻不動聲色，反而眉頭一皺，露出了幾分被戲耍的不悅。
    “掌櫃的，你這蘑菇，是野生的，還是家養的？”
    他沒有順著接茬，而是問了一個看似不相幹的問題。
    這是陳澤偶然聽到的黑話，就當碰碰運氣了！
    錢多多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了半分。
    那雙小眼睛裏，寒光更盛。
    行家。
    這句黑話，是用來分辨外圍人員和核心成員的。
    外圍人員，隻會死記硬背“天王蓋地虎，小雞燉蘑菇”這種入門暗號。
    而內部交易，尤其是涉及“血神宗”核心物品的交易，問的卻是“貨”的來源。
    野生，代表是新發展的下線，或是偶然得到的“髒物”。
    家養，則代表是組織內部直接分發下來的“製式裝備”。
    這個問題，黃天龍那種級別的“軍師”都未必知曉。
    “嗬，這位道友，麵生得很啊。”
    錢多多從櫃台後站了起來，那龐大的身軀竟是異常靈活，他一邊擦著手，一邊慢悠悠地說道：“不知道友是哪條道上的？想吃點什麽菇？”
    他看似在閑聊，但那股若有若無的築基期威壓，已經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在了陳澤的身上。
    若是尋常煉氣七重修士，此刻怕是早已兩股戰戰，冷汗直流。
    陳澤心中冷笑。
    這死胖子，果然不是善茬。
    他故意裝出一副被威壓震懾到的樣子，身體微微一晃，臉上露出幾分忌憚，但眼神卻依舊強撐著凶狠。
    “我哪條道的，你還沒資格問！”
    陳澤聲音壓低，帶著一絲沙啞。
    “黃家的事，辦砸了！上頭很生氣，派我來收拾爛攤子！”
    黃家！
    聽到這兩個字，錢多多的瞳孔猛地一縮！
    黃家剛出事，眼前這個神秘人就找上了門。
    時間點，對得上！
    但他依舊沒有完全相信，反而笑得更加和善了：“道友說笑了，黃家乃是宗門望族，他們家的事，我一個開小店的哪能知道？”
    “不知道？”
    陳澤的耐心仿佛被耗盡，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錢多多的衣領，眼神瞬間變得暴戾無比，那股偽裝出來的煉氣七重氣息中，陡然摻雜進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煞氣！
    這是他從《霸體訣》的氣血之力中，模擬出的一絲魔道功法的韻味。
    “那‘血煞絕魂陣’，是不是從你這裏出去的？！”
    “上頭交代，要用那陣法廢掉一個叫吳伐的小子，引出他背後那個叫陳澤的符師，結果呢？黃天霸那個蠢貨，不僅沒弄死人，反而把自己全家都搭了進去！”
    “現在，整個青雲宗執法殿都跟瘋狗一樣在查！你跟我說你不知道？！”
    轟！
    這一連串的信息，如同無數記重錘，狠狠砸在錢多多的心頭！
    血煞絕魂陣！
    吳伐！
    陳澤！
    這些名字，這些計劃的細節，全都對上了！
    尤其是最後一句，更是讓他瞬間冷汗直冒！
    黃家覆滅，他作為直接的聯係人，必然會被牽連！
    如果真如對方所說，是“上頭”派人來處理後事，那自己若是再裝傻，恐怕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大……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錢多多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臉上瞬間堆滿了諂媚與惶恐的笑容，那胖乎乎的身體直接矮了半截。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實在是……最近風聲太緊，不得不小心啊！”
    他一邊說，一邊從儲物袋裏摸出一袋沉甸甸的靈石，不動聲色地往陳澤手心裏塞。
    陳澤一把將靈石拍開，眼神愈發冰冷：“你覺得，上頭派我來，是為了你這點靈石？”
    “不不不！當然不是！”
    錢多多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擺手。
    眼前這位，絕對是上頭派來的“使者”，而且看這行事風格，怕是專管刑罰的狠角色！
    “那……大人您示下，小的接下來該怎麽做？一切都聽大人吩咐！”
    錢多多徹底放下了所有戒備，姿態擺得極低。
    陳澤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暗道火候差不多了。
    但他知道，還差最後一把火。
    一把能讓這死胖子對自己再無半分懷疑，甚至充滿敬畏的火。
    他鬆開錢多多的衣領，負手而立，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他，淡淡地說道：“你可知，黃天霸為何會失敗？”
    “這……小的愚鈍。”
    錢多多小心翼翼地答道。
    “聽說是那陳澤有丹閣長老做靠山，還驚動了執法殿的刑罰長老……”
    “蠢貨！”
    陳澤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聲音中充滿了不屑。
    “靠山？刑罰長老？這些不過是表象！”
    “真正的關鍵，在於那‘血煞絕魂陣’！”
    陳澤看著錢多多，眼神變得幽深無比，仿佛在闡述一個真理。
    “你賣給黃家的陣盤，告訴他需要用修士精血催動，對也不對？”
    “是……是的。”
    錢多多點頭如搗蒜，這是血神宗陣法的基礎常識。
    “錯！”
    陳澤一聲冷喝，如同平地驚雷！
    “血神宗的陣法，早已是三百年前的老古董了！如今聖宗改良過的新陣，其核心驅動，早已不是汙穢的精血，而是更精純的……魂魄之力！”
    陳澤緩緩吐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魔音，鑽入錢多多的腦海。
    “黃天霸用錯了‘燃料’，陣法威力連三成都發揮不出來，這才讓那陳澤衝破了幻陣，毀了整個計劃！”
    “你連這等核心機密都不知道，還敢在這裏跟我談條件？”
    魂魄之力！
    新陣！
    聖宗！
    錢多多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看著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散修，眼神從驚恐，逐漸變成了……狂熱與崇拜！
    他隻是一個外圍的管事，負責一些低級交易和情報傳遞，能接觸到的都是些過時的信息。
    而“聖宗”，那是隻有真正的高層才有資格提及的稱謂！
    眼前這位，絕對是聖宗本部下來的大人物！
    自己剛才，竟然還想試探他？
    簡直是找死！
    “撲通！”
    錢多多再也支撐不住，那肥碩的身軀竟是幹脆利落地跪倒在地，對著陳澤澤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小人錢多多，參見聖使大人！”
    “之前多有冒犯，請聖使大人降罪！”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與恐懼已經完全變了調。
    陳澤看著跪在腳下的錢多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魚兒，徹底上鉤了。
    “起來吧。”
    陳澤淡淡地說道。
    “不知者不罪。現在，帶我去見你的上級。我要親自問問他，青雲宗這條線，是怎麽搞得一團糟的！”
    “是！是！”
    錢多多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站起來。
    他看陳澤的眼神已經再無半分懷疑，隻剩下無盡的敬畏。
    “聖使大人，我們分舵的舵主，就在後院。小的這就帶您過去！”
    錢多多躬著身子，走到店鋪角落一個不起眼的貨架前，雙手以一種奇異的節奏在貨架上拍打了七下。
    哢嚓——
    貨架緩緩向一側移開，露出一條深邃、幽暗，通往地下的石階。
    陰冷的風從石階下倒灌而上，帶著一股更加濃鬱的血腥味。
    陳澤換上了那副冷漠的表情，心中卻是一片平靜。
    他沒有絲毫猶豫，抬腳便朝著那片未知的黑暗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