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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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七年,七月十五,夜。
暴雨如注,整個奉天城籠罩在肆虐的風雨聲中。
慘白的閃電不時撕裂漆黑的天幕,緊隨其後的炸雷震得北陵碧塘公園公館區的窗欞嗡嗡作響。
一輛線條剛硬、通體漆黑的1928年款帕卡德防彈轎車在八輛護衛轎車的拱衛下,如同幽靈般衝破雨幕,穩穩停在楊宇霆公館門前。
車門打開,一身戎裝的張漢欽不等衛兵完全撐開傘,便大步踏入雨中,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肩章,他卻毫不在意,目光沉靜地望向公館門口。
片刻,楊宇霆的身影出現,他看了一眼雨中肅立的張漢欽,臉上掠過一絲複雜難明的神色,隨即換上那副慣有的、帶著矜持與疏離的笑容:“雨勢如此狂猛,勞煩少帥親臨,折煞楊某了。”
“鄰葛兄是父帥肱骨,亦是漢欽長輩,理應如此。”張漢欽側身,語氣平靜無波,做出了邀請的手勢。
兩人並肩坐進轎車寬大厚重的後排。
車門關閉的沉悶聲響,將外界的風雨雷鳴隔絕了大半,車內隻剩下雨點密集敲打頂級鋼板車頂的獨特悶響。
車隊再次啟動,碾過積水路麵,駛向夜幕深處的大帥府。
車內,氣氛比窗外的天氣更加壓抑。
楊宇霆望著窗外被暴雨模糊的街景,良久,才幽幽開口,聲音帶著冰冷的穿透力:“少帥近日之手段,真是令宇霆刮目相看。這一手‘委員會’,玩得漂亮啊。不聲不響,便將東北上下,梳理得涇渭分明。”
張漢欽目光平視前方昏黃的車燈光柱,淡淡道:“鄰葛兄過譽。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奉係內部若不整合,如何應對關東軍與關內各方?漢欽年輕,唯有倚重如鄰葛兄這般的老成謀國者,方能穩住局麵。”
“倚重?”楊宇霆猛地轉頭,目光銳利如鷹隼,終於不再掩飾,“怕是卸磨殺驢吧!少帥是否已決意,要將我們這些礙眼的‘士官派’,徹底清出奉軍,好讓你那陸大派的同學故舊,盡掌權柄?”
麵對這近乎撕破臉的質問,張漢欽依舊沉穩。他沒有立即反駁,而是從容地從公文包裏取出一份文件遞過:“鄰葛兄請看。”
楊宇霆冷哼一聲接過,借著車內壁燈的光線掃視。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這並非預想中的清洗名單,而是一份人事調整草案,羅列了多個師旅級的副師長、參謀長等關鍵副職空缺,以及由原第四軍團餘部新整編的兩個乙種旅的主官任命建議,多數位置旁標注著“建議由具備留日背景、經驗豐富之軍官充任”。
“奉軍欲強,非一人一派之強。”
張漢欽的聲音沉穩有力,
“士官派前輩,精通現代軍事,正是我軍轉型亟需之才。這些位置關乎訓練與作戰計劃,至關重要。新編旅亦需鄰葛兄這等知兵之人統籌。您永遠是奉係的核心,士官派永遠是支柱。委員會非為奪權,實為整合。”
這番話軟中帶硬,楊宇霆緊盯著張漢欽,試圖從那年輕卻深不見底的麵孔上找出破綻。
車廂內隻剩下引擎的低吼和車外愈發狂暴的風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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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
“轟隆!!!”
一道刺眼的閃電過後,並非雷聲,而是前方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
車隊最前方那輛護衛轎車在耀眼的火光中猛地被掀飛、解體,碎片混合著雨水四散飛濺!
“敵襲!保護少帥!”警衛隊長的嘶吼透過雨幕傳來。
整個車隊猛地刹停。
訓練有素的護衛車輛迅速反應,剩餘七輛車立刻呈戰鬥隊形,將張漢欽的座車緊緊拱衛在中心。
幾乎同時,密集的槍聲從街道兩側的屋頂、巷口爆豆般響起!
子彈如同飛蝗般傾瀉而至,打在護衛車身上火星四濺,車窗玻璃瞬間布滿白點。
張漢欽的帕卡德防彈車展現出卓越的防護力,8毫米厚的裝甲和近70毫米厚的特種防彈玻璃將大多數子彈牢牢擋住,發出沉悶的“哆哆”聲。
但護衛的普通轎車則沒那麽幸運,很快就有車輛被打得千瘡百孔,油箱破裂,汽油味混合著硝煙彌漫在雨水中。
“低頭!”張漢欽低喝,一把將楊宇霆壓低。
他自己則迅速拔出手槍,透過車窗裂縫冷靜觀察。
襲擊者火力配置極有章法:衝鋒槍進行火力壓製,狙擊槍精準點名試圖反擊的衛士,更有亡命之徒借助夜色和雨聲掩護,舉著手槍瘋狂射擊,試圖靠近投擲手榴彈!
“砰!砰!砰!”三發紅色信號彈從護衛車隊中尖嘯著升空,在雨夜中劃出絕望而醒目的軌跡。
襲擊者顯然都是精銳,動作迅捷,配合默契。
他們身著黑色勁裝,部分人臉上蒙著黑巾,雖未表明身份,但其戰術動作和使用的南部十四式手槍等武器特征,已隱隱指向關東軍或黑龍會。
他們借助雷聲掩護腳步,利用閃電間隙瞄準,如同暗夜中的鬼魅。
“不能困守!”張漢欽判斷形勢,固守待援隻會成為活靶子。
他搖下車窗縫隙,對著外麵的衛隊厲聲喊道:“尋找掩體!組織反擊!向大帥府方向求援!”
就在這時,側麵一陣急促的衝鋒槍掃射逼近,子彈如雨點般潑灑在帕卡德車的側窗上,防彈玻璃雖未破裂,卻已布滿蛛網般的裂痕,視線嚴重受阻。
混亂中,一名襲擊者借助同伴火力掩護,靈貓般躥至車旁,抬手就將一枚手榴彈塞向底盤!
千鈞一發之際,原本因那番話而心神激蕩的楊宇霆,眼角的餘光瞥見了車窗外那枚冒著青煙的黑點。
或許是軍人的本能,或許是對老帥承諾的複雜情緒,又或是對眼前年輕人產生的一絲認同,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猛地側身撲向張漢欽,同時用盡力氣嘶喊:“小心車下!”
“轟!”
手榴彈在車底爆炸,劇烈的衝擊波讓重達7.5噸的龐然大物也猛地一震。
幾乎在同一瞬間,一枚精準的狙擊子彈穿透了因爆炸而鬆動的前排玻璃縫隙,直射向後排!
“噗——”
楊宇霆身體劇震,胸口瞬間綻開一團刺目的血花。
他悶哼一聲,重重撞在張漢欽身上,眼神迅速渙散,陷入昏迷。
“鄰葛兄!!”張漢欽一把抱住軟倒的楊宇霆,觸手一片溫熱的黏濕。
他目眥欲裂,對著車外怒吼:“醫務兵!快來人啊!”
萬幸,信號彈和激烈的槍聲起到了作用。
就在防線即將被全麵突破的危急關頭,街道盡頭傳來了尖銳的哨音、更加密集且紀律性極強的槍聲以及沉重軍靴踏過積水的奔跑聲——奉天城內的憲兵部隊趕到了!
他們頭戴獨特的憲兵盔,手臂纏著白色袖標,在軍官指揮下,以嫻熟的戰術動作迅速展開,火力精準而猛烈,立刻壓製了襲擊者。
戰鬥在憲兵部隊的清剿下迅速平息,現場一片狼藉,雨水混合著鮮血流淌,傷亡慘重。
張漢欽在衛兵嚴密護衛下下車,暴雨瞬間將他渾身澆透。
他看了一眼被迅速抬上擔架、胸口一片殷紅的楊宇霆,又環視周圍倒下的忠誠衛士,臉色陰沉得如同這暴風雨夜。
他蹲下身,輕輕合上一名犧牲衛兵未能瞑目的雙眼,緩緩站起,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
他的目光投向雨幕深處,那裏是奉天城,是東北,是虎狼環伺的華夏山河。
暗處的敵人,已經圖窮匕見。
“立刻送回醫院!召集全城最好的西醫、中醫!不惜一切代價,救活楊總參議!”
他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對著匆匆趕來的憲兵司令齊恩銘下令:“徹底搜查!給我徹查到底!挖地三尺,也要把幕後黑手揪出來!無論是關東軍,還是黑龍會,這筆血債,必要他們百倍償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