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寸步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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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七年,七月中旬,奉天。
帥府書房內,煙氣稀薄,氣氛凝重如鐵。
張漢欽背對房門,目光鎖死在牆壁上那幅巨大的東三省軍事地圖,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南滿鐵路沿線那些代表關東軍駐地的猩紅標記。
“少帥,初步調查有了關鍵突破。”苗劍秋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手中拿著一份薄卻沉重的報告。
“講。”張漢欽沒有回頭,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是。”苗劍秋上前一步,語速快而清晰,“第一,也是最關鍵的,我們截獲並破譯了關東軍特務機關與黑龍會高層之間的數封密電。電文明確顯示,此次刺殺行動代號‘獵虎’,由關東軍高級參謀河本大作直接策劃,旨在趁軍改尚未完成、立足未穩之際實施斬首,製造混亂,其最終目的,是推動關東軍武力控製南滿鐵路沿線重要據點,為後續全麵行動製造借口!”
張漢欽猛地轉過身,眼中寒光一閃:“證據確鑿?”
“電文密碼本,是犧牲了兩位潛伏多年的兄弟才拿到的,確鑿無疑。”苗劍秋語氣沉痛而肯定,“此外,被捕刺客的審訊口供雖零散,但指向一致,其訓練營地、武器來源,最終都指向關東軍與黑龍會的秘密據點。綜合判斷,皇姑嶺事件與此次刺殺,均為關東軍部分激進派係的獨走行為,但其野心,絕非獨走二字可以掩蓋。”
“第二,內部排查… 您前日的臨時行程,知情範圍極小。目前排查焦點,集中於能同時接觸到行程安排與通訊環節的少數幾人身上。”苗劍秋沒有說出具體名字,但意思已然明了。
“第三,日本總領事館昨夜電台活動異常頻繁,雖未破譯全部內容,但信號源與關東軍司令部及東京參謀本部均有交互。”
張漢欽聽完,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有一種冰冷的了然。“林久治郎,快來了。他不是來談判的,是來訛詐的。”他走到書桌前,手指重重敲擊桌麵,“他們以為父親遇刺,我初掌大權,內部未穩,隻需武力恐嚇,我就會屈服。”
他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但他們打錯了算盤。他們怕全麵戰爭,遠勝於我們。劍秋!”
“在!”
“立刻去做兩件事:一、將截獲的密電、審訊筆錄、以及浪人曆年罪證,整理成《日人謀華鐵證》,譯成英、法、德、俄四國文字,備好,送往各國領事館。二、讓我們在天津《大公報》、上海《申報》的筆杆子們準備好,帥府交鋒一旦有結果,立刻將真相通電全國!要快,要狠!”
“是!屬下立刻去辦!”苗劍秋眼中精光一閃,領命而去。
張漢欽看向一旁的王樹翰:“秘書長,去準備一下,迎接我們‘尊貴’的客人。把會客廳收拾亮堂,我要讓他看清楚,東北的天,變不了!”
“是!”王樹翰深吸一口氣,快步離去。
書房重歸寂靜。張漢欽獨自佇立,他知道,接下來的交鋒,將決定東北的命運。
上午十時,奉天大帥府會客廳。
紅木地板光可鑒人,巨大的水晶吊燈沉默懸掛,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硝煙。
衛兵肅立,苗劍秋、齊恩銘等高級軍官侍立一側,眼神警惕。
日本駐奉天總領事林久治郎,身著黑色燕尾服,臉上掛著矜持而疏離的微笑。身後兩名軍服武官,眼神倨傲。
張漢欽穩坐主位,神色平靜地品著茶。
“張司令,”林久治郎微微鞠躬,開口是流利的中文,語調卻居高臨下,“冒昧來訪,事態緊急,關乎日滿友好大局。”
“林總領事請坐。”張漢欽抬手示意,語氣平淡,“何事如此緊急?”
林久治郎坐下,取出公文,臉色變得嚴肅:“司令閣下,我代表帝國政府,就昨日晚間奉天城內發生的一係列針對帝國僑民的暴力事件,提出最嚴正抗議!”
他打開公文,提高聲調:“據我方調查,一夥身份不明的暴徒,有組織、有計劃地襲擊帝國僑民!造成死傷,財產損失巨大!貴國警察事後破壞現場,毀滅證據,行為極不專業!”
他遞上幾張模糊照片:“這是黑龍會的報告和照片,鐵證如山!我方認為,這是有預謀的恐怖屠殺!是對帝國尊嚴的公然挑釁!”
他身體前傾,目光逼視:“我方要求:第一,東北當局必須正式道歉!第二,嚴懲凶手及幕後指使!第三,賠償一切損失!第四,立即解除奉天非法迫害!”
最後,他一字一頓地威脅:“若貴方無法滿足要求,關東軍為確保僑民安全及鐵路權益,將采取一切必要手段!一切後果,由貴方承擔!”
氣氛瞬間冰點。林久治郎身後武官手靠近腰側。齊恩銘眼神銳利,立馬手按槍套。
所有壓力,匯聚到主位的年輕人身上。
張漢欽沒有立刻回答。他拿起模糊照片,掃了一眼,嘴角微帶嘲諷,輕輕丟回桌麵。
“林總領事,”他開口,聲音平穩卻冰冷,“你的故事,講完了?”
林久治郎一愣。
不等他回答,張漢欽拍了拍手。兩名副官抬著沉重木箱進來,打開。裏麵是厚厚卷宗、清晰照片、物證。
“領事閣下,你要的真相和證據,在這裏。”張漢欽聲音冷了下來,“這是奉天警察廳、憲兵司令部的聯合調查報告。”
他拿起卷宗:“根據調查,昨日事件,是貴國浪人內訌火並!涉及綁架、殺害我中國平民!我方警察是依法介入處置,製止犯罪,解救民眾!”
他拿起清晰照片,上麵是浪人屍體旁的武器、散落的鴉片銀元、被救中國女孩驚恐的臉龐。
“這些,才是恐怖分子!這些,才是對生命尊嚴的踐踏!”張漢欽目光如刀,“領事閣下剛才的指控,是公然誹謗!”
“基於事實,”張漢欽語氣斬釘截鐵,“我正式要求:第一,立即解散在奉所有日本浪人團體,限期離境!第二,交出皇姑嶺事件及本次刺殺事件的直接責任人!第三,關東軍司令部必須正式道歉並保證永不再犯!”
林久治郎被反擊打得措手不及,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惱羞成怒脫口而出:“八嘎!你們的警察破壞現場,這如何能作為證據!”
這話吼出來,失了一個外交官的風度。
會客廳內,空氣凝固。
張漢欽看著他,眼中最後溫度消失。
他緩緩起身,一步步走到林久治郎麵前,居高臨下,壓迫感十足。
“秉—公—執—法!”四個字,冰錐般砸過去。
“貴國浪人行凶時,你們的專業和責任何在?!”張漢欽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
“你今日前來,不是交涉,是訛詐!”
他逼視對方,“但我告訴你,你和關東軍的心思,我清清楚楚!”
林久治郎被氣勢所懾,後退半步。
張漢欽不容喘息,聲音冰冷鋼鐵,直刺恐懼:
“戰爭?林久君,這絕非東京的田中內閣所願!你們的海軍正與英美在談判桌上為每一噸艦艇份額爭得麵紅耳赤。若關東軍再度‘獨走’擴大事態……你猜,英美等國是會同情日本,還是會立刻以此為柄,在《倫敦海軍條約》談判中,將帝國艦隊噸位再砍下一成?”
林久治郎瞳孔驟縮,臉色慘白如紙。
他張嘴,發不出聲音。這是帝國核心戰略焦慮,絕密軟肋!他怎麽會知道?!
張漢欽逼問重錘連擊:
“屆時,北進滿蒙化為泡影,海軍強國夢碎當場,連近海防衛都將力不從心——這‘帝國罪人’的千古罵名,是你來背,是田中首相來背,還是那位在東京皇宮裏,被你們屢次‘下克上’搞得焦頭爛額的天皇陛下來背?!”
“回去告訴該告訴的人!”張漢欽最後一步踏前,幾乎麵貼麵,聲音低沉雷霆萬鈞,“我張漢欽的命就在這兒。有本事,就讓天皇下詔,堂堂正正對華宣戰!若沒這個膽子,就管好自家的瘋狗!否則,我東北軍的子彈,不介意幫你們清理門戶!”
死寂。落針可聞。
林久治郎身體微晃,額頭冷汗涔涔,眼神充滿驚駭恐懼。所有底牌,虛張聲勢,被撕得粉碎。
他身後武官也低頭,不敢對視。
最終,林久治郎嘴唇哆嗦,擠出毫無威懾的威脅:“你…你會後悔的!”說完,踉蹌著,在隨從攙扶下,狼狽逃離,連公文都忘了。
張漢欽冷冷看他們消失。廳內眾人鬆口氣,苗劍秋齊恩銘對視,震撼敬畏。
“劍秋。”
“在!”
“立刻將《日人謀華鐵證》,分送各國領事館!”
“是!”
“通電全國!”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