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箱先是傳來一陣風扇啟動的嗡鳴。
    緊接著老舊的硬盤裏便傳來了“哢噠、哢噠”的清脆響聲。
    那是讀針在盤片上吃力地尋道，一個字節一個字節地喚醒著沉睡的係統。
    過了許久。
    桌麵上的圖標終於如同電影慢鏡頭般，一個個加載了出來。
    陳浩在一旁看著，心裏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和新奇。
    王靜的操作總是一板一眼。
    精準，卻缺少了那種隨心所欲的流暢感。
    輸入的速度也不慢，可一旦打錯一個字，她便會停頓一下，眼睛瞟向顯示器邊緣貼著的一張小便利貼。
    —— 那上麵畫著鍵盤的按鍵分布。
    在確認了字母的正確位置後，她便會按住刪除鍵將整行字都清空，然後再次一絲不苟地重新輸入一遍，仿佛那一個錯字就汙染了整句話的完美。
    那副認真又有一點點笨拙的模樣，讓陳浩看得津津有味。
    可就在這時，電腦屏幕“啪”的一下變成了一片刺眼的藍色，上麵布滿了常人難以看懂的白色代碼。
    王靜輕輕歎了口氣。
    這電腦又來了！
    她心裏無奈地想著，然後習慣性地抬起手，準備對著機箱頂蓋來一記熟練的“物理治療”。
    “等等！”
    陳浩看著她這副無奈的樣子，心裏卻沒覺得任何好笑。
    靜姐在酒店的時候表現的那麽要強和遊刃有餘，此刻卻被這台破電腦弄得束手無策，那份挫敗的感覺肯定讓她不好受。
    “靜姐你別拍，這電腦脾氣不好，得順著毛捋。”
    他開了一句玩笑，人已經走到了電腦桌旁。
    王靜看著他走過來，下意識地將椅子向後滑開了一些，拉開了點安全距離。
    陳浩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但他並沒有多想。
    “這個代碼……是內存出問題了。”
    他指著機箱背後說道：“靜姐你稍微等等，我幫你查查問題。有螺絲刀嗎？最常用的那種就行。”
    王靜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還要工具，連忙在抽屜裏翻找起來。
    “我找找……這裏好像有個多功能的。”
    “那個就行！”
    陳浩接過王靜遞來的工具，熟練地將機箱側過來，三下五除二就卸下了固定側板的兩顆螺絲。
    伴隨著“嘩”的一聲輕響，機箱的內部構造完全暴露了出來。
    緊接著他就按壓下主板卡扣，將那根內存條小心翼翼地從插槽中拔出，拿到眼前仔細觀察。
    “找到問題了，是內存金手指氧化導致的接觸不良。”
    陳浩將內存條展示給王靜，隨後接著說道：“有橡皮嗎，靜姐？”
    “哦哦，有的！”
    王靜連忙從抽屜裏拿了一塊橡皮遞給他。
    陳浩一邊擦拭著內存的金手指，一邊隨意地打量著這張辦公桌。
    隻見桌上堆滿了各種案件的卷宗，文件旁邊隻有一個簡單的不鏽鋼保溫杯。
    而桌角則擺放著一張小小的相框，照片上是王靜和她父母的合影，照片裏的她笑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顯得無比開心。
    “哎？！”
    陳浩像是突然發現了新大陸。
    “靜姐，這……這原來是你的辦公室啊？”
    “……”
    王靜心裏一陣無語。
    不是，你才反應過來啊？
    “不對啊。”
    陳浩徹底懵了。
    “你不是在盛世集團當會計師嗎？怎麽……又在律師事務所上班？”
    “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王靜平靜地解釋道。
    “我現在，是律師。”
    “哇哦！”陳浩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我的天呐！專業律師！怪不得……怪不得你在酒店裏，能把我們所有人都diSS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也太厲害了！”
    這不是恭維。
    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崇拜。
    王靜能清晰地看出來，但她卻在那一瞬間感到了一絲錯愕。
    律師……很厲害嗎？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對這個曾經引以為傲的身份，都變得如此不自信了。
    是啊！
    自己……明明也算是一個成功人士了。
    她下意識地端起紅糖薑茶輕輕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滑入喉中，讓她的心頭湧上一絲暖意。
    也正是這口溫暖，才讓她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
    “對了，陳浩。”
    王靜連忙放下杯子拿出了自己的錢包。
    “這個……紅糖薑茶，多少錢？我給你。”
    “靜姐你這是幹嘛？”陳浩嚴肅地看著她。
    “我們是朋友。”
    “朋友”這個詞讓王靜的心中一暖。
    她突然覺得自己這個舉動實在是有點傻，於是連忙把錢包放了回去。
    “下次你也請我喝不就好了。”
    陳浩卻滿不在乎地說道。
    “那麽介意幹嘛？”
    “……好。”
    “對了……陳浩。”
    王靜看著電腦順利開機，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很會使用‘電腦’嗎？”
    “怎麽了？”
    陳浩有些奇怪:“就是……打遊戲會用啊，平常一般都去網吧玩。”
    “遊戲？”
    王靜一下子想起那些總是從網頁角落裏彈出來的，花花綠綠的傳奇廣告。
    “就是那種廣告裏的網絡遊戲嗎？那個有什麽好玩的？”
    陳浩心裏一樂。
    自己的強項來了！
    不過真沒想到啊，靜姐這麽厲害的專業人士竟然是個電腦小白，連網遊都不知道。
    “靜姐，怎麽說呢……遊戲其實更像是一個虛擬的社會。你在裏麵會有另一個身份，可以做很多現實裏做不到的事，比如去探索古代的城堡，或者在沒見過的森林裏冒險。”
    “但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哦。”
    陳浩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最關鍵的是，你不是一個人。你會有一幫朋友，大家職業不同，有的負責在前麵扛住傷害，有的負責在後麵加血治療……其實說白了，就跟咱們當初在酒店裏並肩作戰一樣！那時候，我的英靈化身不就負責頂在最前麵嗎？大家得互相配合才能活下來。遊戲也是這個道理！”
    陳浩這句話讓王靜的心猛地一顫，她瞬間就想起了在裂隙世界裏，當那些恐怖怪物襲來時，陳浩就是這樣毫不猶豫地擋在自己身前。
    真好啊！
    那種被人守護的感覺……
    正想著，她突然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一句話。
    “那……你說的這種遊戲，我也能玩嗎？下次你能不能帶我玩玩看？”
    “好啊！”陳浩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了，興奮地差點拍大腿。
    “當然能！靜姐你要是來，我手把手教你！在遊戲裏有我罩著，絕對不會讓別人欺負你的！”
    爽朗的聲音將王靜從回憶裏瞬間拉了回來。
    這句脫口而出的話讓她愣了一下，隨即便感覺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連忙錯開了視線，不敢再看陳浩。
    為了掩飾這份窘迫，她立刻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借口。
    “對了陳浩。”
    “你會備份和做係統嗎？我想……買一台新電腦了。這台電腦總是這麽掉鏈子。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幫我一下？”
    “都交給我！”
    陳浩拍著胸膛大包大攬。
    “給你整最好的！靜姐，你預算多少錢？”
    王靜有些猶豫。
    她本想說兩三千，但又怕陳浩覺得她太摳門了。
    陳浩看她不說話，便主動打開網頁開始搜索起來。
    “靜姐我跟你說，好的電腦都得自己買配件回來組裝，這樣性價比才高！網購現在很方便的，雖然才剛興起沒幾年，但找個同城的店明天就能到！”
    網購……靠譜嗎？
    王靜心裏嘀咕了一句，她還是比較傳統的那種女生。
    “你看，就這家！我幫你配！”
    王靜看著陳浩指著屏幕，滔滔不絕地為她講解著那些完全沒去了解過的主板和顯卡數據。
    這讓她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這台破電腦之前張睿也來看過，搗鼓了半天最後也隻是搖了搖頭。
    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頭腦簡單的男人，竟然像個“專家”一樣幫她解決了這個難題。
    這一刻，王靜覺得陳浩身上好像……在發光。
    她聽得入了神，自己都沒發現身體已經不自覺地向陳浩靠近了一些。
    而那股始終盤踞在心頭的抑鬱和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藥效上來的緣故，似乎……也變得淡了許多。
    “……所以靜姐，你要是想換電腦，我建議就換我剛才說的那套7000左右的配置。”
    陳浩終於做完了總結。
    “貴是貴了點，但保證你能用很多年都不會卡，辦公遊戲兩不誤！”
    “好。”王靜完全沒有猶豫。
    他說是這樣，那肯定就沒錯。
    她此刻對陳浩的判斷，已經有了一種沒來由的信任。
    在王靜拿出銀行卡準備付款，輸入密碼時，陳浩很自然地轉過身去看向了窗外。
    這個充滿了尊重的小小細節，讓王靜的心裏又是一暖。
    “好了。”
    她將銀行卡收好，輕輕吸了一口氣，將剛才那些紛亂的思緒都壓在心底。
    “接下來，說正事吧。”
    她的神情重新恢複了那份冷靜與嚴肅。
    “其實，我已經查到趙虎的下落了。”
    “啊？”陳浩一愣。
    “你看，他因為在街頭打架，被關進了嵐城那邊的拘留所裏，正在接受教育。”
    王靜用光標把自己在藍屏前搜索到的網頁內容恢複，然後指著幾條有關趙虎的新聞說道。
    陳浩頓時恍然大悟。
    難怪……難怪趙虎在酒店晚宴上的那道菜叫【囚徒的盛宴】。
    “我找到了他被拘留的公開信息，但是……”
    王靜的眉頭微微蹙起。
    “拘留所裏的通話肯定是要被錄音監聽的，我們不能在電話裏聊任何關於‘選召者’的事。”
    “所以得去嵐城直接找他？”
    “對。”王靜點了點頭。
    “我必須想辦法去把他保釋出來，然後當麵和他談。”
    陳浩聽得目瞪口呆。
    這……這就直接快進到跨省撈人了？
    王靜看著他沉默了許久。
    她的腦海閃過趙虎在【放映廳】裏那副失控暴怒的樣子，身體微微有些顫抖。
    而陳浩此時心裏也正在犯嘀咕。
    趙虎那家夥可不是什麽善茬，在酒店裏發起瘋來跟頭野獸一樣。
    而且人生地不熟的，讓靜姐一個人跑去嵐城也太危險了。
    必須得陪她一塊。
    他正琢磨著該怎麽開口，王靜卻已經下定了決心。
    “陳浩……你最近有時間嗎？我們……我們一起去吧，我一個人……不敢。”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出最後那兩個字的。
    可這句話，反而正中陳浩下懷。
    “有！當然有！”
    陳浩想都沒想就立刻拍著胸膛答應了：“靜姐你放心！我肯定陪你去！”
    “可是這會不會影響到你的工作？如果實在不行的話，可以過一段時間再去的……”
    “我沒事！我們健身房最近生意很好，老板給我批了中秋小長假！不過我們可要抓緊了啊，這兩天的機票可不好買。”
    “好！那我們就買後天的……”
    王靜的眼神裏頓時閃過一絲欣喜，可她的話剛說到一半就又停住了。
    “怎麽了，靜姐？”。
    陳浩看著她有些不解道。
    王靜沉默了許久，雙手在膝蓋上不自覺地握緊。
    她本來不想說的，不想讓自己在眾人麵前建立起的“可靠”形象，突然暴露出如此“可笑”的弱點。
    但她最終還是抬起頭，那雙漂亮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難以啟齒的窘迫。
    “……陳浩。”
    她輕聲地說道
    “我……我不敢坐飛機。”
    是的，你沒聽錯。
    她王靜，一個能在法庭上舌戰群儒的王牌律師，竟然因為恐高而不敢坐飛機。
    無論是去蓉城還是京城出差，她要麽是坐幾個小時的高鐵，要麽……就是自己開車去。
    也正因為她親身走過這些路，對路線的真實情況了如指掌，這才能讓她在酒店晚宴上敏銳地問出那個關於路線的問題，並準確地判斷出高山的回答是否正確。
    ——而這個細節，也成了後來周逸識破高山身份的關鍵。
    “……”
    陳浩不可思議地看著王靜。
    他看著眼前這個會因為電腦藍屏而手足無措，會在他靠近時下意識地閃躲，會坦言自己“不敢”的女人……
    這份巨大的反差感，震撼的幾乎要將他給徹底淹沒。
    你……你真的是靜姐嗎？
    那個無所不能的王靜……
    原來……原來在現實中是這個樣子的嗎？
    但他並沒有笑。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陳浩突然有些覺得……
    這個狀態的她。
    好像一點都不賴。
    “那我們就不坐飛機！”
    他的聲音裏沒有一絲一毫的嘲笑。
    “我們坐高鐵去！不行……這兩天的動車票估計已經售罄了，我直接開車帶你去吧！我車技很好的！”
    王靜看著陳浩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看著他毫不猶豫地就為她規劃好了另一條路線。
    心中那份因暴露弱點而產生的緊張與羞恥感，竟緩緩地被一種溫暖的感覺所取代。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