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錯位的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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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曉曉感覺自己期待中的畫麵,好像從一開始就跑偏了 。
    她隻是想聽一句簡單的心裏話。
    怎麽……怎麽就變成一場劇本的複盤報告會了?!
    他是不是……沒聽懂啊?
    可周逸沒有理會她的錯愕,繼續著他那條理清晰的“真心”剖析。
    “答案很簡單,因為我的核心策略發生了變化。”
    “當時在酒店裏人心未知,規則不明,‘鬼’又藏在暗處。所以我首要的任務是‘找出威脅’和‘確保通關’。在那套邏輯下,所有人都是需要被分析和試探的‘變量’。任何多餘的情感介入,都是高風險的幹擾項。”
    “但現在,我們回歸了。彼此確認了身份,並組成了團隊。那麽我的策略自然要隨之調整——從‘內部試探’轉向‘團隊鞏固’。”
    “從作為‘選召者’的立場來看,我們是性命相托的隊友。而我作為隊長更是應當確保核心成員的心理穩定與狀態,從而提高整個團隊的生存率。這是基礎,也是我所有行為的邏輯起點。”
    “但是!”
    周逸突然話鋒一轉,眼神變得無比認真。
    “在這個基礎上……你是一個非常特別的‘變量’。”
    什麽……
    變量?
    他這是在說......我嗎?
    當“晚風”輕柔的試探,撞上“明月”冰冷的清輝 ,感性期待與理性回應的認知在這一刻終於徹底“錯位”。
    風停了。
    可蘇曉曉卻感覺自己心裏的熾熱漸漸冷卻了下來。
    她隻不過是在渴望一句最簡單的真心回答。
    可周逸在收到了“真心”的提示後,卻選擇了自認為最真誠的回應。
    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拋出的這個詞,這句在他眼中等同於“奇跡”和“顛覆”的最高讚美。
    在當事人聽來,卻是將她從一個鮮活的人瞬間貶為了一個冰冷的“數據”。
    “我的世界,一直由邏輯和數據構成,所有的人和事都可以被拆解成模型,從而預測出最優解。”
    周逸的聲音裏帶上了自己都沒發覺的興奮,就像是......科學家發現新大陸時的狂熱
    “可是你不一樣。你的思維方式,你的共情能力,甚至你的……存在本身,都顛覆了我所有的既定模型。你讓我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世界上還有邏輯無法計算的東西。”
    他突然停頓了下來,似乎在尋找更精準的詞匯來描述這份震撼。
    “所以,觀察你並理解你,對我來說就像是在解一道前所未見的、最迷人的終極謎題。分析你的每一個反應,推演你的每一個決策,這個過程……讓我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樂趣。”
    蘇曉曉感覺自己的呼吸,在那一刻都要停滯了。
    觀察?樂趣?
    周逸那張寫滿“真誠”的臉近在咫尺。
    可蘇曉曉卻感覺自己的聲音仿佛被抽走了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隻有兩個冷冰冰的詞在反複回響。
    不是別的什麽……
    就隻不過是……樂趣而已嗎?
    在她滿心期待著一個關於“心動”的答案時,他給出的答案竟然隻是“樂趣”?
    嗬,原來如此。
    周逸不知道,對他而言“顛覆世界的變量”是最高級別的讚美。
    但在一個普通女孩聽來,這無異於將她與冰冷的“物品”和“數據”劃上了等號。
    心一點點涼了下去。
    她確實感覺到了……
    那份藏在周逸內心深處的,波濤洶湧的“真心”。
    可這種真心……是科學家發現新物種時的那種真心。
    他不是在試探,也不是在偽裝。
    他隻是在……研究她。
    是在用他那顆天才的大腦,無比真誠地、興致勃勃地研究“感情”這個他無法理解的變量。
    而她
    蘇曉曉。
    僅僅是當下最有趣的那個實驗樣本而已。
    這一刻,她終於醒悟了。
    之前自己所有的患得患失
    什麽年齡差距,什麽相貌平平,什麽家世學曆配不上他……
    原來,這些他根本就不在意!
    因為研究員又怎麽會在意“樣本”的出身呢?
    他隻是對她這個“物種”產生了好奇 ,僅此而已!
    隻要他周逸有了“興趣”,這個實驗樣本是誰都可以!
    今天是“蘇曉曉”,明天就可以是“李曉曉”、“王曉曉”!
    隻要那個女孩能像她一樣,顛覆他的既定模型 ,他就隨時可以丟棄自己,然後用同樣“真誠”的眼神,去興致勃勃地研究下一個“變量”!
    她所有的心動,所有的期待
    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樂趣”!
    「笑話」
    “而且……”
    周逸終於說出了他認為最關鍵的結論,那份他第一次感受到的、獨一無二的情感。
    “和你在一起,我那片沉寂的世界……才有了波瀾。這種感覺,我以前沒有過。”
    然而
    對蘇曉曉來說,這句遲來的“真心”,在經過了前麵那番冰冷的邏輯鋪墊後,聽起來更像是一場實驗結束前,對實驗對象追加的一句
    「無足輕重的安撫」
    小腹處傳來一陣熟悉的絞痛,蘇曉曉下意識地捏緊了拳頭,指甲掐入掌心,強行忍住了那份不合時宜的生理痛楚。
    「變量」
    這個冷冰冰的詞在她腦海裏不斷地回放,讓她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光了衣服站在他麵前。
    「毫無尊嚴」
    我能感覺到你的熱切,可我不想當你的這個“變量”。
    “好了,我明白了。”
    她忽然開口,打斷了他還想繼續的分析。
    “你不要再說了。”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股剛形成的疏離感。
    “所以,‘變量’、‘模型’、‘謎題’……這些就是你對我‘好’的理由?”
    “不完全是。”
    周逸似乎還是沒聽出她語氣中的變化,還在笨拙努力地解釋著自己的真心。
    “這隻是描述方式。你不明白你對我來說有多特別,你是我邏輯世界裏唯一的……奇跡。”
    “奇跡?”
    蘇曉曉忽然笑了,那笑容裏卻看不見一絲快樂。
    “是指那些無法被歸類的、有待研究的特殊現象嗎?你對我所有的‘好’,都是為了更好地……觀察和分析?”
    周逸徹底愣住了。
    他完全無法理解,自己明明已經獻上了最高級別的讚美,為什麽換來的卻是這樣一句冰冷的質問?
    蘇曉曉看著他那副茫然的樣子,眼神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連同心裏最後的一點火星也熄滅了。
    周逸清楚地看到了光芒熄滅的全過程。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偽裝守冊第一頁的那幅鉛筆畫 。
    畫中的她也是這般略顯單薄的身形,透著幾分難以言喻的蕭瑟 。
    為什麽…… 為什麽她現在的樣子,會和那幅畫重疊在一起?
    那不是他想要的。
    那段被遺忘的夢境囈語開始在他靈魂深處不斷地回蕩:
    “你明明答應過,不會讓她再「受傷」的......”
    “天晚了,我先回去了。”
    說完,蘇曉曉竟不再等他,轉身獨自朝著公寓的方向走去。
    周逸站在原地,看著她那在路燈下拉長的孤單背影。
    那顆自認為掌控了一切的心,第一次嚐到了失控的滋味。
    “5……”
    一陣沒來由的心痛襲來,他單手捂住胸口,下意識地從喉嚨裏擠出一個沙啞的數字。
    他不知道這個數字意味著什麽,隻感覺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正在快速離自己遠去。
    他知道自己說錯了。
    錯得離譜。
    然而最諷刺的是,直到這一刻他的大腦還在本能地瘋狂分析著。
    可是……錯在哪了呢?
    他明明……已經把自己的真心,用最真實的方式剖開給她看了啊。
    我的分析沒有錯 。
    ‘真心’是提示,‘迷霧’是她的困惑。
    坦誠地剖析我的行為反差 ,就是撥開迷霧的最優解啊……
    可為什麽……
    她會是那種反應?
    為什麽她眼中的光熄滅了 ?
    為什麽我的心會這麽痛?
    邏輯鏈在這一刻突然……斷了。
    那台精密的儀器,在洶湧而來的陌生情感麵前,徹底死機。
    如果……如果我能給她她想要的“回答”就好了。
    如果我能真正‘理解’她 ,而不是隻會‘分析’她。
    如果我能拋棄掉這些該死的邏輯和數據 ,隻是單純地感受她……
    何等的諷刺。
    周逸並不知道
    此刻他所渴望的“感性”,正是某個雨夜中的身影曾經最想拋棄的“累贅”。
    而自己所擁有的“理性”,卻是某人用無數次的“後悔”與“失去” 才換來的東西。
    人無完人......
    路燈的光暈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然而就在其不遠處的另一盞路燈下,卻佇立著一道孑然獨立的影子。
    可那裏,明明空無一人。
    “兩位大人,難道又要再一次因誤解而背道而馳嗎?”
    “嗯?”
    那道影子似乎感到了輕微的困惑。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虛空,“照見”到了另一條截然不同的因果線。
    “真是意外。”
    他喃喃自語道
    “我等隻是奉命來此觀察,卻沒想到……這一次的棋盤上竟多出了另外一條路。”
    “不過……神子的人性明明剛被???喚醒,怎麽又會因為這種純粹的‘理性’便將其推開呢?”
    “完全說不通,他獲得的傳承分明就不是象征著「秩序」和「真理」的輝輪,而是……”
    “是什麽造成了這種錯位……教主的布置?還是那位大人的落子……”
    影子的目光轉向廣場遠處的一棟公寓樓。
    “嗬嗬,這兩隻聒噪的蒼蠅……”
    “神庭的動作倒是快。隻可惜,派來的卻是這種自尋死路的貨色。”
    他完全沒有幹預的意思。
    畢竟,眼前這兩位存在所做的決定……
    可不是我這種行走於‘過去’的影子能夠插手的。
    不過這個發現,倒是提醒了他。
    既然「淨罪神庭」已經開始行動,迫不及待地想要監視我們的“神子”了……
    那我們這邊,也不能閑著。
    那個在酒店裏意外承載了“影子”的凡人,「現在」應該還處在“拘留”中吧……
    是時候去“喚醒” 這顆無意中布下的棋子了。
    影子收回目光,不再看那兩個漸行漸遠的年輕人。
    他向前踏出一步。
    並非踏在廣場的石板上,而是直接踏入流淌的時間長河之中。
    在他的身影即將被曆史吞沒的瞬間。
    那句吟誦了千萬遍的古老教義悠悠響起:
    “我等立於‘往昔’,不擾‘今時’……”
    “於過去,見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