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呼嘯，卷起斷魂穀中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與泥土的腥味混雜在一起，鑽入每個幸存者的鼻腔，提醒著他們方才經曆了一場何等慘烈的搏殺。
    火把劈啪作響，光影在每個人的臉上跳躍，映出劫後餘生的恍惚與深深的恐懼。
    龍門鏢局的鏢師們，這些平日裏刀口舔血的漢子，此刻握著刀的手仍在微微顫抖。
    他們看著滿地赤焰盜的屍體，再望向那個站在屍山血海中央，卻衣袂飄飄、纖塵不染的青衫身影，眼神中隻剩下敬畏。
    蘇玄策，這個名字在今夜之前，於他們而言，隻是一個受總鏢頭楚淩霜重金禮聘的客卿，一個看似文弱、需要被保護的“先生”。
    可現在，他是神，是魔，是主宰生死的夢魘。
    那摧枯拉朽的混沌劍氣，那詭異莫測的虛影迷蹤陣，那吞噬妖力、反製傀儡的霸道手段，徹底顛覆了他們的認知。
    楚淩霜站在不遠處，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既有激戰後的喘息，更有源自靈魂深處的震撼。
    她親眼看到，在自己和鏢局精銳陷入重圍、即將被血傀撕碎的絕望瞬間，是蘇玄策如天神下凡般，僅憑一己之力，便逆轉了整個戰局。
    他閑庭信步，劍出如龍，那些剛才還凶神惡煞、讓他們疲於奔命的赤焰盜，在他麵前，脆弱得如同紙糊的玩偶。
    “原來，這才是你真正的實力……”楚淩霜喃喃自語，美眸中異彩連連，心中那份因被隱瞞而生的些許不快，早已被此刻的驚濤駭浪所取代。
    她意識到，自己之前對蘇玄策的種種猜測，是何等可笑。
    她以為自己請來的是一柄鋒利的劍，卻沒想到，對方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星辰大海。
    蘇玄策緩緩收劍，劍身上沒有沾染一絲血跡，混沌氣息流轉，將一切汙穢淨化。
    他沒有理會周圍那些敬畏的目光，眼神淡漠地掃過戰場，最終落在那遁入黑暗的黑袍人消失的方向。
    他的分身“血煉者”已經悄無聲息地回歸本體，帶回了最關鍵的信息——那黑袍人操控血傀的妖力，駁雜之中，卻蘊含著一絲極其隱晦而又純粹的靈力，帶著一種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聖蘊”。
    “聖人手筆……”蘇玄策心中冷笑。
    看來，前朝遺民南遷之事，牽扯出的因果，比白眉老者預想的還要深遠。
    所謂的赤焰盜，不過是推到台前的棋子，真正的棋手，正躲在幕後，冷眼旁觀。
    這時，楚淩霜終於平複了心緒，她強壓下心中的悸動，邁步走到蘇玄策麵前，抱拳行了一禮，語氣中再無之前的隨意，而是充滿了由衷的敬意：“蘇先生，今夜若非您出手，我龍門鏢局上下，恐怕已無生還之理。此恩，淩霜銘記在心。”
    蘇玄策微微頷首，目光從遠方收回，落在她英氣逼人的臉龐上，淡淡道：“份內之事。楚總鏢頭，我們是合作關係，你的麻煩，便也是我的麻煩。”
    他的語氣平淡如水，仿佛剛才隻是碾死了幾隻螞蟻，而不是拯救了數十人的性命。
    楚淩霜心中一滯，隨即苦笑。
    這份雲淡風輕，正是強者應有的姿態。
    她定了定神，問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蘇先生，方才那黑袍人，明顯是赤焰盜的幕後主使，其實力雖強，但以先生之能，要留下他並非難事。為何……要故意放他離開？”
    這個問題，也是所有鏢師心中共同的疑問。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是江湖上最基本的道理。
    蘇玄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反問道：“殺了他，然後呢？”
    “然後？”楚淩霜一愣。
    “殺了他，我們隻能得到一具屍體，線索就此中斷。”蘇玄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此人不過是一條探路的狗，殺了他，隻會讓藏在暗處的主人警覺，下一次派來的，或許就是一條更凶猛的狼。而放他回去，他這隻‘報喪犬’，自然會為我們引出那躲在暗處的獵人。”
    他頓了頓，深邃的目光看得楚淩霜心頭一跳：“我想，楚總鏢頭也不希望，在接下來的路途中，時時刻刻都要提防著不知何時會從何處冒出來的致命威脅吧？”
    一石激起千層浪！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蘇先生的眼光，已經看到了更深遠的層麵！
    “釣魚……先生是想放長線，釣大魚！”一名老鏢頭忍不住驚歎道。
    楚淩霜冰雪聰明，瞬間便領會了蘇玄策的意圖。
    她心悅誠服地再次躬身：“先生深謀遠慮，是淩霜短視了。”
    她此刻才明白，蘇玄策不僅實力恐怖，其心智謀略，更是遠超常人。
    他早已將整個局勢掌控在股掌之間，每一步都蘊含著深意。
    蘇玄策不置可否，吩咐道：“清點傷亡，處理屍體，半個時辰後，我們連夜穿過斷魂穀。這裏血腥氣太重，很快會引來山中的妖獸，不宜久留。”
    “是！”
    這一次，無人再有異議。
    蘇玄策的話，仿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成為了整個隊伍的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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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門鏢局的眾人立刻行動起來，效率比之前高了數倍。
    楚淩霜親自指揮著善後事宜，她走到赤焰盜首領鐵鷹的屍體旁。
    此人被蘇玄策一劍梟首，死狀淒慘，臉上還凝固著臨死前的驚恐與不甘。
    按照江湖規矩，清掃戰場時，搜檢敵人的遺物是必要環節。
    楚淩霜蹲下身，開始在鐵鷹身上摸索，希望能找到一些關於赤焰盜巢穴或其他有價值的線索。
    很快，她從鐵鷹貼身的內甲口袋裏，摸出了一件冰涼堅硬的物品。
    那是一枚通體溫潤的白玉符，約莫半個巴掌大小，上麵用一種古樸的篆文，刻著一個蒼勁有力的字——
    “虛”！
    在看到這個字的瞬間，楚淩霜的瞳孔驟然收縮，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這個字，對尋常江湖人而言或許並無特殊含義。
    但對於她這種出身名門、執掌一方大勢力的總鏢頭來說，卻代表著一個如雷貫耳，甚至可以說是禁忌般的存在！
    聖人，元虛子！
    傳說中，九大聖人之一，執掌“虛無法則”，手段通天，被世人尊為最接近天道的存在之一。
    元虛子的道號中，便有一個“虛”字！
    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讓她渾身冰冷。
    難道，這場針對前朝遺民的截殺，幕後黑手，竟是高高在上的聖人？
    這怎麽可能！
    聖人超然物外，不染凡塵，為何要對一群早已失去權勢、苟延殘喘的遺民動手？
    這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麽驚天秘密？
    楚淩霜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將這枚玉符交給蘇玄策。
    以他的智慧和實力，或許能從中看出更多端倪。
    但她伸出的手，卻在半空中僵住了。
    一個更深層次的疑慮，如毒蛇般纏上了她的心頭。
    蘇玄策……他真的不知道嗎？
    他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任務中有妖族和聖人勢力的痕跡，他精準地預測了赤焰盜的夜襲，他輕而易舉地破掉了那黑袍人的血傀儡術，甚至連放走黑袍人都是他計劃中的一環……
    這一切，都顯得他太過全知全能，仿佛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會不會……早就知道了幕後主使與元虛子有關？
    如果他知道，卻對自己隻字未提，這又是為什麽？
    是想考驗自己，還是……他本身也另有圖謀？
    楚淩霜的心亂了。
    她看著遠處那個正在閉目養神、仿佛與世隔絕的青衫身影，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完全看不透這個人。
    他的強大帶來了安全感，但他的神秘，也帶來了一絲揮之不去的寒意。
    聖人、前朝遺民、妖族、蘇玄策……這些線索在她腦中交織成一張複雜而危險的大網，而她和龍門鏢局，正身處這張網的中心。
    一個錯誤的決定，就可能導致萬劫不複。
    經過短暫而激烈的思想鬥爭，楚淩霜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不動聲色地將那枚刻著“虛”字的玉符緊緊攥在手心，溫潤的玉石傳來冰冷的觸感。
    然後，她迅速將其收入自己的袖中暗袋，整個過程隱秘而迅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決定，暫時將這個發現，當成自己的秘密。
    不是不信任蘇玄策，而是在這盤涉及到聖人的棋局中，她必須為自己，為龍門鏢局，也為那些無辜的遺民，留一張最後的底牌。
    她需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觀察，去求證。
    做完這一切，她站起身，臉上已經恢複了往日的鎮定與幹練，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她繼續指揮著鏢師們處理後續事宜，聲音沉穩有力。
    而遠處的蘇玄策，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看似在閉目養神，實則神念早已覆蓋了整個營地。
    楚淩霜發現玉符時那瞬間的呼吸變化、心跳加速，以及後續藏匿玉符的小動作，都清晰地呈現在他的感知之中。
    蘇玄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有點意思。”他心中暗道，“不愧是能執掌龍門鏢局的女人，夠謹慎，也夠聰明。這樣也好，有些事，由她自己去發現，比我直接說出來，效果要好得多。”
    他故意放走黑袍人，除了要追蹤幕後主使，也是在給楚淩霜，或者說給這支隊伍裏的“聰明人”一個信號，一個讓他們主動去思考、去挖掘真相的引子。
    而這枚“虛”字玉符，便是他拋下的第二枚石子。
    他早就通過“記憶回溯”從鐵鷹的殘魂中看到了這枚玉符的存在，但他沒有點破，就是想看看楚淩霜會作何反應。
    她的選擇，沒有讓他失望。
    一個完全依賴他、盲目聽從的盟友，是脆弱的。
    而一個心懷警惕、懂得獨立思考、並暗中尋求真相的夥伴，在未來麵對真正的大敵時，才能成為他可靠的臂助。
    夜色漸深，斷魂穀中的屍體已被草草掩埋。
    隊伍在蘇玄策的帶領下，重新啟程，踏上了穿越這片死亡峽穀的道路。
    火把長龍在黑暗中蜿蜒前行，氣氛壓抑而凝重。
    楚淩霜走在隊伍的前方，不時回頭看一眼跟在身後的蘇玄策。
    月光下，他的側臉俊美如玉，神情淡漠如冰，仿佛世間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動容。
    她握緊了袖中的玉符，心中暗下決心。
    蘇玄策，你究竟是誰？你與那聖人之間，又是何種關係？
    這趟鏢，我不僅要保住，更要親手揭開你和這背後所有的秘密！
    而蘇玄策迎著她的目光，隻是報以一個淡淡的微笑，那笑容深邃如夜空，讓楚淩霜的心，再次泛起層層漣漪。
    前路，通往南疆，也通往一個足以顛覆整個天下的巨大旋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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