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歸家稚子,語定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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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虛道長:“!!!”
他猛地看向祭天台上正笨拙地想把自己從寬大道袍裏解脫出來的糯糯,又想想剛才那神異得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幕了。
心中頓時五味雜陳,波濤洶湧——這到底是巧合,還是這孩子的願力真的已經強大到如此地步?
剛剛向天地神靈訴說了想爹娘,接她的人就立刻出現在了山腳下?
將門蘇家……是了,也隻有那樣的家族,才會生出如此不凡的孩子吧。喜悅之餘,一絲更深的不安與好奇緊緊縈繞在道長心頭。
這孩子的歸去,對她自己,對蘇家,乃至對天下,究竟意味著什麽?
翌日,馬車載著懵懂無知、隻以為終於能見到爹娘而興奮不已的糯糯,緩緩駛離清虛觀,沿著蜿蜒的山路向下。
清虛道長站在觀門外的高處,望著那逐漸消失在蔥鬱山林間的馬車影子,山風拂動他花白的須發,心中默念: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
這小祖宗此番入世,是蘇家期盼已久的團圓之福,還是……這看似平靜的天下,怕是要因她這無心之言,而掀起難以預料的波瀾了……
北疆,雲州城。
與青城山的清幽靈秀截然不同,雲州城處處透著一股邊塞特有的雄渾與肅殺。
城牆高厚,垛口如齒,曆經風霜雪雨和戰火洗禮,呈現出一種暗沉的顏色。
城內街道寬闊,往來行人大多步履匆匆,帶有幾分軍旅的利落。
而城中最顯赫、最具威嚴的所在,便是百年將門蘇家的府邸。
蘇府並非雕梁畫棟的奢華風格,而是更像一座功能完備的堡壘。
高牆環繞,哨塔林立,府門前的石獅子不是尋常的憨厚模樣,而是齜牙怒目,帶著沙場征伐的凜冽之氣。
門楣上懸掛的“鎮北將軍府”匾額,鐵畫銀鉤,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糯糯被父親蘇硯庭一路緊緊抱在懷裏,從馬車窗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新家。
高大的牆壁、森嚴的門戶、表情肅穆的守衛,都讓她感到一絲新奇和隱約的壓迫感,不由得往父親寬闊溫暖的胸膛裏縮了縮。
蘇硯庭,這位在北疆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鎮北將軍,此刻卸下了所有的冷硬,臉上是失而複得的巨大喜悅和近乎笨拙的溫柔。
他抱著女兒,如同抱著世間最珍貴的瓷器,每一步都走得沉穩而珍惜。
府邸深處,母親柳氏早已望眼欲穿。
得知女兒今日到家,她一大早就起身,不知在府門口張望了多少回。
當看到丈夫抱著那個小小的人兒走進院中時,柳氏的眼淚瞬間決堤,她幾乎是踉蹌著撲上前,從蘇硯庭懷中接過女兒,將那張粉嫩的小臉貼在自己滿是淚水的臉頰上,泣不成聲。
“糯糯……我的糯糯……娘的心肝……你終於回來了……”
柳氏的聲音哽咽著,雙臂用力,將小小的人兒緊緊摟在懷裏,仿佛要將過去三年缺失的擁抱一次性補回來,又怕一鬆手,這失而複得的寶貝就會消失。
糯糯起初被這激烈的情緒弄得有些害羞和不知所措,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眼前這個哭得不能自已的美麗婦人。
但血脈中的親情是一種奇妙的東西,母親懷抱的溫暖和那無法作偽的深切愛意,很快消融了陌生感。
她伸出小手,笨拙地擦去柳氏臉上的淚水,軟軟地、帶著點兒試探地叫了一聲:“娘親?”
這一聲“娘親”,徹底擊潰了柳氏的心防,她哭得更加厲害,卻是帶著笑的,不停地親吻著女兒的臉頰:“哎!娘的糯糯!是娘親,是娘親!”
蘇硯庭站在一旁,看著妻女相擁的畫麵,這個在戰場上刀劍加身也麵不改色的鐵血漢子,眼眶也不由得濕潤泛紅。
一家團聚的溫馨感人的氣氛,彌漫在將軍府這處平日裏略顯冷硬的院落中。
然而,這份來之不易的溫馨,並未能持續太久。
蘇家如今看似顯赫,聖眷正濃,實則如履薄冰,危機四伏。
蘇家祖上隨先帝征戰天下,立下赫赫戰功,世代執掌北疆兵權,門生故舊遍布軍中,可謂樹大根深。
但這功高蓋主的地位,早已引來了龍椅上那位當今皇帝深深的猜忌。
近年來,各種明裏暗裏的打壓、掣肘接踵而至,皇帝一方麵需要蘇家抵禦北方強敵,另一方麵又時刻擔心蘇家尾大不掉,威脅皇權。
糯糯歸家的第二天,蘇硯庭在書房與幾位心腹將領議事,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書房內陳設簡單,除了滿架兵書,便是懸掛的北疆輿圖,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皮革、鋼鐵的味道。
“將軍,情況不妙。”一位麵容黝黑、神色堅毅的副將沉聲匯報,聲音壓抑著憤怒。
“朝廷撥付的五十萬石軍糧,原本已運抵潼關,卻被戶部的人以‘清點核驗,程序存疑’為由,硬生生扣下了!說是要延期發放,具體時限未定!北疆苦寒,眼看冬季將至,數十萬將士和邊民還指望著這批糧食過冬啊!這分明是故意刁難!”
這顯然是一個針對蘇家的陽謀。
朝廷(或者說皇帝默許下的某些勢力)故意在後勤上卡脖子,意在削弱蘇家軍的戰鬥力,甚至可能借此引發軍中不穩,好讓皇帝有借口進一步插手北疆軍務,安插親信,分化兵權。
蘇硯庭若強硬索要,便是抗旨不遵,給了朝廷口實;若妥協忍讓,則軍心浮動,寒氣勝於刀劍。
蘇硯庭站在巨大的北疆輿圖前,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麵容剛毅,但此刻眼底深處卻布滿了血絲和化不開的憂色。
這是一個近乎無解的困局,無論進退,都對蘇家極為不利。
就在這時,書房外傳來一陣清脆稚嫩的腳步聲,伴隨著銀鈴般的呼喚:“爹爹!爹爹!”
是糯糯。
她端著一個比她小手大不了多少的精致點心盤子,噠噠噠地跑了起來。
蘇硯庭便猜測柳氏見他事務久,怕他勞累,特意讓糯糯送來些點心,也存了讓女兒多與父親親近的心思。
小糯糯不懂大人們的憂愁,隻覺得能給爹爹送吃的很開心。
她跑進書房,看到父親和幾位叔叔都麵色沉重,又隱約聽到剛才似乎說什麽“糧食”“不夠”之類的話。
她想起在清虛觀時,偶爾糧食短缺,大家隻能吃清湯寡水的青菜,餓得肚子咕咕叫的感覺,那種難受她記得很清楚。她不想爹爹和這些叔叔們也餓肚子。
於是,她仰起小臉,把點心盤子舉高高,努力用最安慰人的語氣對蘇硯庭說。
“爹爹不愁!吃點心!吃了點心就有力氣啦!我們家的米缸肯定是滿的!地窖裏……地窖裏也肯定藏著好多好多糧食,夠大家吃的!糯糯覺得,肯定有!”
糯糯的本意很簡單,就像以前在道觀,她餓肚子哭鬧時,清虛道長總會哄她說“米缸馬上就滿啦”、“地窖裏有存糧”一樣。
她隻是單純地希望“糧食是夠的”,不希望爹爹為此發愁。想要運用了自己有限的認知裏最能表達“糧食充足”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