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黑，風在林子裏吹，發出嗚嗚的聲音。篝火劈啪響，火星子飛起來，又很快滅了。雲綺月站在帳篷前，手裏捏著一張妖獸皮，手心全是汗。她低頭看著皮上的紋路——三條彎線交叉，尾端分叉像蛇舌頭，中間有個倒三角的印子。這個圖案她記得很清楚。
    三年前北境雪原的冬天，村口的老槐樹上也掛過這樣的皮。第二天早上，村子沒了，全燒成了灰，連哭聲都凍住了。
    她閉了下眼，喉嚨發緊。
    “師姐？”一個少年跑過來，聲音有點慌，“你還好嗎？”
    她吸了口氣，把獸皮遞過去。“收好，放進鐵盒子，貼上禁觸符。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能看。”
    聲音不大，但很冷。少年接過東西，趕緊走了。
    她轉身往主帳走，腳步穩，背影被火光照得老長。掀開簾子進去，燭光亮了些。她眉頭中間有道細疤，是三年前留下的。那是她最後一次睜著眼看到太陽升起。
    帳裏已經有五個人坐著。
    紫霄仙門的白胡子長老坐在東邊，袖子裏閃著靈光，好像在用神識查周圍的情況。天工閣的老匠人摸著一塊破鐵，眼睛發亮。青霞派的人抱著劍靠在桌邊，臉拉得很長。柳萱兒坐在角落的小凳上，手裏擺弄一枚銅扣，手指發白。這不是普通扣子，是她逃命時從死掉的修士腰帶上摘下來的傳訊器殘片，能感覺到百步內的靈氣波動。
    葉淩軒靠著西北角站著，穿一身舊鬥篷，邊都磨破了。他一隻手一直按在劍柄上。他沒穿外門的衣服，也不說話。目光掃了一圈，最後停在雲綺月身上，眼裏閃過一點光。
    “東西帶來了？”天工閣的人先開口，語氣急，“寒髓石保住了嗎？破陣法寶的核心裂了兩處，再不修，明天中午就廢了。”
    雲綺月沒回答，走到中間的鐵箱前。箱子通體黑色，上麵刻了九道鎖魂紋，是宗門特製的，專門放危險的東西。她劃破手指，血滴在封條上，紅光一閃，禁製開了。
    箱蓋打開的一瞬間，一股冷氣衝出來，燭火晃了一下。
    她拿出三塊灰藍色的石頭，放在桌上。每塊都有巴掌大，表麵泛著冷光，裏麵像有星星碎屑。又拿出一個小玉瓶，倒出一些銀白色的粉，落在白瓷盤裏，沒聲音，但有股檀香混著血腥味。
    紫霄仙門的長老閉眼看了很久，睜開眼點頭：“純度九成以上，沒摻假。是真的。”
    “我們查了三次。”雲綺月說，“分配不變：兩塊寒髓石給天工閣，修破陣錘和護山大陣；剩下一塊我們留著應急。九轉還魂丹由丹堂主煉，紫霄仙門牽頭，成品六成歸我們，其餘四成三家平分。”
    “憑什麽？”青霞派的人猛地站起來，聲音變大，“你們既不是主力也不是丹道高手，憑什麽拿六成？這是戰時規矩，不是你們私吞的理由！”
    帳裏一下子安靜了。
    雲綺月看著他。“因為上次補給線被截，我們損失最大。前線十七個守陣弟子重傷，九個因為沒藥死了。那一戰，我們斷後，你們跑最快。”
    那人張了張嘴，臉漲紅，最後坐下沒說話。
    她繼續說：“還有五粒凝神丹，低階但穩定，適合輪值守陣的普通弟子吃，防止靈力反噬。”說著，她從布袋裏掏出一個小瓷瓶，輕輕放在桌上。
    接著是兩張燒焦的符籙，邊緣發黑。“這是從第三頭妖獸肚子裏找到的，殘了，但骨架還在。初步判斷是預警類陣圖碎片，補全後可以放在南嶺山口，提前半個時辰發現敵人。”
    丹堂長老拿起一張看，眉頭慢慢鬆開：“加‘流螢砂’和‘陰絡絲’，七天內能複原。範圍小點，但夠預警一次大規模進攻。”
    最後，她攤開手掌。
    一顆黑色妖核躺在手心，表麵光滑，不斷冒出陰氣，在空中結成霜花。靠近的人都覺得心裏一沉，像有什麽東西在盯自己。
    “它對邪修特別敏感。”她說，“戴上能在三十丈內察覺對方靠近，還能預判動作。但有副作用——用超過兩個時辰會傷神識。”
    帳裏沒人說話。
    天工閣老匠人拿起一塊寒髓石看了看，突然眼睛一亮：“這塊能裝進破陣錘的能量槽！配上新導引紋，至少能讓大陣多撐兩個時辰！說不定……還能打出一次反擊機會。”
    “如果藥粉配比準，”丹堂長老接話，“再加上三株‘還陽草’，一爐能出十二粒九轉還魂丹。快死的人吃了，續命三個時辰沒問題。”
    柳萱兒抬頭笑了：“也就是說，我們現在不僅能守，還能拖時間——不止拖，還能找機會反打。”
    “不隻是反打。”雲綺月看向大家，眼神很利，“是反擊的機會來了。”
    一直沒說話的葉淩軒終於開口，聲音低但清楚：“原來計劃是死守，等他們耗盡資源再找漏洞。現在有了藥材、材料、預警手段，機動隊可以動了。”
    “你是說偷襲？”青霞派皺眉，“太冒險。對方有黑袍人在暗處配合，一不小心就會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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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偷襲。”雲綺月說，“是騷擾。派兩支三人小隊，輕裝上陣，輪流出擊，專挑他們集結妖獸的地方動手。打了就跑，不留痕跡。隻要讓他們沒法組織獸群，攻勢自然停。”
    “風險太大。”天工閣老匠人搖頭，“一旦被圍，救不了，等於送死。”
    “所以每隊隻帶三人，不帶重武器。”她說，“有凝神丹壓靈壓，加上妖核預警，能躲開大部分埋伏。”
    有人問：“你打算讓誰去？”
    她答得快：“我帶一支，葉淩軒帶另一支。”
    話剛說完，帳裏炸了鍋。
    “你才從前線回來，傷都沒好又要出去？”
    “主力都在前麵頂著，這時候抽人，防線塌了怎麽辦！”
    “可要是現在不動手，等他們建好祭壇，喚醒妖王，我們就真完了！”
    吵成一片，有人拍桌子，有人低頭想事。雲綺月沒打斷，隻看著桌上的東西：一塊石頭，一瓶粉，幾顆丹，一張殘符……這些東西零碎，但現在拚在一起，正在改變局勢。
    等聲音小了，她才開口：“我不是要改整體部署。隻是加兩個變量。如果我們能在東穀和南嶺鬧一下，他們注意力就會分散。主陣壓力小了，你們才有時間修陣眼、補結界。”
    “萬一失敗呢？”青霞派盯著她，“死兩個核心戰力，值得？”
    “那就當沒發生。”她語氣平靜，“最多折損兩人，換他們重新布陣的時間。這段時間，夠我們做完預警陣，煉出救命丹。值得。”
    帳裏沉默了很久。
    最後，天工閣老匠人歎氣：“我可以把破陣錘改成便攜式，加上寒髓石能量槽，給你們每人一件。不能正麵殺敵，但炸一座臨時祭壇夠了。”
    “丹堂也能趕一批回靈丸。”丹堂長老點頭，“明天中午前交貨，每人五粒，夠撐三輪短途奔襲。”
    “預警陣圖三天內能布好。”副使補充，“我親自帶隊去南嶺探地形。”
    雲綺月點頭，提筆寫字。紙頁翻動，名單慢慢寫好。
    柳萱兒湊過去一看，愣住：“你要帶我？”
    “你熟西幻洲地形。”雲綺月沒抬頭，“那邊的機關你能解。而且你耳朵靈，能聽出靈氣節奏不對。”
    “那你呢？”葉淩軒忽然問。
    她筆停了一下，抬頭看他：“我去東穀。”
    “那邊最近出現黑袍人。”他聲音低，“你知道是誰。”
    她眼神沒變：“正因如此才要去。有些賬，該算了。”
    會議繼續。大家討論路線、交接時間、暗號。有人說走山脊避開毒瘴，有人說夜裏行動更安全。一條條列出來，再改，再優化。
    柳萱兒忽然想起什麽：“西幻洲有種‘霧障陣’，能把假路線做得跟真的似的。我們可以設兩條路，真隊走暗道，假線拉長，引他們撲空。”
    “你能布？”
    “學過，材料夠就能試。”
    “那就準備兩套。”雲綺月記下，“真隊潛行，假線做局，必須逼真。”
    葉淩軒看地圖：“如果他們在坡頂埋伏，我們需要有人在高處看情況，提前報警。”
    “我來！”柳萱兒舉手，“我輕功好，藏得住。”
    “不行。”雲綺月搖頭，“你得跟著機動隊，中途解陣。策應另派人。”
    “我可以。”一個年輕弟子站起來，聲音清亮，“我在鷹崖練了三年了望，狂風裏也能看清百丈外目標。晚上靠星星也能認方向。”
    大家都看他。
    雲綺月打量他：“名字？”
    “陳遠。”
    “好。”她記下，“進後備支援組，隨時待命，不準離開。”
    分工定下來，氣氛輕鬆了些。有人低聲聊戰術，有人笑了。一個老符修甚至喝了口酒，說：“多少年沒這麽踏實開會了？以前都是等著被打，現在總算能喘口氣。”
    雲綺月合上本子，站起身：“今天到這。明早辰時集合，確認最終名單和裝備。”
    大家陸續離開。
    她走出主帳，風吹在臉上，帶著草味和煙味。柳萱兒跟出來，站她旁邊，小聲問：“你真要去東穀？”
    “必須去。”
    “那裏危險。”
    “我知道。”她看著遠處的山，“但有些事，不能隻靠別人。北境的火，燒到現在，總得有人回頭看看。”
    葉淩軒也出來了，站在她身後一步遠，聲音輕：“你傷沒好。”
    “不影響打架。”
    “我不是說身體。”他頓了頓，看她左手袖口露出的疤，“是心裏的事。北境那件事，你不該一個人扛。”
    她沒回頭，把手縮進袖子。“現在不說這個。”
    “總要說的。”
    她轉身，月光照見她眼裏的一點孤寂：“打贏再說。”
    他看著她，沒再問。
    柳萱兒笑著插話：“我去看看那些符還能不能用，別浪費。”
    兩人留下。
    篝火還在燒，光影在臉上跳。
    “剛才會上，你說讓我帶隊。”葉淩軒忽然說，“你不信自己？”
    “我信。”她看著火，“但我更信你。你比我穩。我要是出事，你還活著，還能繼續幹下去。”
    “如果你出事……”他聲音啞了，“我不會讓這事發生。”
    她笑了笑，很輕：“別說做不到的承諾。”
    他伸手抓住她手腕。
    溫度傳來，很熱，很實。
    “答應我。”他說，“不管看到什麽，哪怕是你最不想麵對的事，也先回來再說。別一個人衝進去。”
    她想抽手，沒抽動。
    “我隻能答應盡力。”
    他鬆開，點頭：“夠了。”
    遠處傳來換崗的腳步聲，整齊有力。新的一班守夜開始了。
    她轉身要走，又停下，背對著他說：“那塊獸皮上的紋，明天我要親自查一遍。我要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做的。”
    “要我陪你嗎？”
    “不用。”她說，“這事，我得自己查。”
    她回到主帳，燈還亮著。桌上地圖上，東穀被紅筆圈出，旁邊寫著幾個字：小心祭壇。
    她吹滅燈，坐下。
    月光照進來，落在她左手上。那裏有道舊疤，顏色深，形狀像半枚殘印——三年前她在北境最後一刻抓祭壇石碑，被邪火燒的。
    她用右手慢慢蓋住它。
    像蓋住一段不願提起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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