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隊的馬車行至斷雲關西側的亂石穀時，日頭已過正午。
    穀中怪石嶙峋，隻有一條蜿蜒的小道穿行其間，兩側是陡峭的岩壁，風穿過石縫，發出嗚嗚的聲響，透著幾分陰森。姚若曦坐在最前麵的馬車裏，翻看著手頭的傷兵記錄，眉頭微蹙——銳鋒營的士兵恢複速度雖快，但昨日新增的幾個箭傷，箭頭似乎淬了蠻族特製的毒液，愈合情況並不理想，得趕緊回營調配解藥。
    “姚醫師，前麵好像有動靜。”車夫突然勒住馬，聲音帶著一絲緊張。
    姚若曦放下記錄，掀開車簾望去。隻見小道盡頭的轉彎處，隱約閃過幾道黑影，速度極快，帶著一股熟悉的凶悍氣息。她心中一緊，是蠻族散兵！
    “戒備！”姚若曦沉聲喝道，聲音雖清冽，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鎮定。醫療隊的護衛雖隻有十人，卻都是北境軍的老兵，聞言立刻拔刀，將三輛馬車護在中間。
    “桀桀……南朝的美人醫師，倒是送上門來了！”
    一陣怪笑響起，二十多個手持彎刀的蠻族散兵從岩壁後撲出，個個麵目猙獰，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他們顯然是黑風口一戰的潰兵，流竄至此，見醫療隊人少，便起了歹心。
    “保護姚醫師！”護衛隊長大吼一聲，揮刀迎了上去。
    刀劍碰撞聲瞬間響徹山穀。蠻族散兵雖人數占優，卻多是悍卒初期的貨色，護衛隊憑借默契的配合，一時竟擋住了攻勢。但姚若曦看得清楚，護衛隊已有兩人受傷，撐不了太久——這些蠻族悍不畏死，完全是拚命的打法。
    “快，把藥箱護住！”姚若曦對身後的醫助喊道，自己則抓起隨身攜帶的銀針，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她雖是醫者，卻也學過些防身術，隻是麵對這些浴血的蠻族，實在難有勝算。
    就在這時，一個蠻族士兵瞅準空隙，避開護衛的刀鋒，獰笑著撲向姚若曦所在的馬車，彎刀直劈車簾！
    “小心！”護衛隊長目眥欲裂，卻被另一個蠻族死死纏住，根本來不及救援。
    姚若曦瞳孔驟縮，下意識地抬手格擋——她知道這一擋形同虛設，卻已是本能反應。
    “鐺！”
    一聲脆響，預想中的劇痛並未傳來。
    姚若曦睜開眼，隻見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擋在馬車前，手中的彎刀精準地架住了蠻族的劈砍。陽光透過穀頂的縫隙灑下，照亮了那人挺拔的背影，還有鬢角滴落的汗珠——是林浩！
    “林……林中郎？”姚若曦驚得說不出話。
    林浩並未回頭，手腕猛地發力，將蠻族的彎刀震開，隨即反手一刀，快如閃電般劃破了對方的喉嚨。鮮血噴湧而出，蠻族士兵瞪大眼睛倒下，至死都沒看清這南朝將領是何時出現的。
    “殺！”
    更多的銳鋒營士兵從穀外湧入，足有五十人，個個氣勢如虹。他們是林浩派來的——昨夜得知醫療隊要往返於各營，他總覺得不安，便讓孫六帶一隊人遠遠護送，剛才正是戰魂錄的感知捕捉到危險，他親自率隊趕來。
    “是銳鋒營！”
    “林校尉來了！”
    護衛隊見狀士氣大振，配合著銳鋒營的士兵發起反擊。銳鋒營的士兵在共享加持下，戰力遠超蠻族散兵，彎刀揮舞間，不斷有蠻族慘叫著倒下，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二十多個散兵便被盡數斬殺，穀中隻剩下濃重的血腥味。
    林浩收刀入鞘，轉身看向馬車。姚若曦正站在車旁，月白的長衫沾染了幾點血汙，臉頰因剛才的驚嚇泛著紅暈，眼神卻亮得驚人，正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的刹那，空氣仿佛凝滯了。
    姚若曦這才看清，林浩的左臂上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正順著手臂滴落，顯然是剛才擋刀時被蠻族的刀刃劃傷。她心頭一緊，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從藥箱裏拿出金瘡藥和繃帶：“你受傷了，快坐下處理。”
    她的動作自然而急切，帶著醫者的本能，卻忘了兩人之間的身份之別。
    林浩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手臂的傷口——隻是皮肉傷，在戰魂錄的共享下，早已開始愈合，根本不算什麽。但看著姚若曦專注的眼神，他沒好意思拒絕，依言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坐下。
    姚若曦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幹淨的布巾擦拭傷口周圍的血跡。她的指尖微涼，觸碰到林浩溫熱的皮膚時，兩人都微微一頓。姚若曦的臉頰更紅了，連忙低下頭，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將金瘡藥均勻地塗在傷口上，再用繃帶仔細纏好。
    “多謝姚醫師。”林浩的聲音有些低沉，打破了沉默。
    “該說謝謝的是我。”姚若曦站起身，避開他的目光，看向穀中清理屍體的銳鋒營士兵，“若不是你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
    她剛才看得清楚，林浩擋在她身前的那一刻，背影挺拔如鬆，揮刀時的決絕與沉穩，與平日那個冷靜的中郎將判若兩人，卻又偏偏重合得恰到好處。那種被人不顧一切護住的感覺，陌生而強烈，像一顆石子投入心湖，漾開圈圈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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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護醫療隊是應該的。”林浩站起身，目光掃過山穀，“這裏不安全，我派一隊人護送你們回營。”
    “不必麻煩……”
    “必須的。”林浩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蠻族散兵近來流竄頻繁，你們的護衛太少。”他對孫六道：“帶三十人，親自護送姚醫師回醫療隊營地，確保安全。”
    “是！”孫六領命，立刻點了三十名士兵，列成護衛陣型。
    姚若曦看著林浩，想再說些什麽，卻見他已轉身吩咐士兵清理戰場，眉宇間帶著慣有的沉穩，仿佛剛才那場驚險的救援，不過是尋常小事。她心中那點莫名的悸動，突然變得有些無處安放。
    “那……我們告辭了。”姚若曦輕聲道。
    林浩回頭，對她點了點頭：“路上小心。”
    馬車再次啟動，緩緩駛出亂石穀。姚若曦坐在車裏，忍不住掀開一角車簾，回頭望去。林浩正站在穀口，玄色的身影在陽光下格外醒目，他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微微抬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又各自移開。
    姚若曦猛地放下車簾，手撫上發燙的臉頰，心跳竟有些亂了。
    她行醫多年，見過的將領、士兵不計其數，有儒雅的，有勇猛的，有位高權重的，卻從未有一個人，像林浩這樣，讓她覺得如此……特別。
    他是從死囚營裏爬出來的，身上帶著洗不掉的血腥氣，卻有著遠超常人的沉穩與擔當；他手握銳鋒營這把利刃，卻從未濫用武力，連對待傷員都帶著難得的耐心；他藏著秘密，眼神深處有她看不懂的沉重，卻在危險時刻，毫不猶豫地擋在她身前。
    “林浩……”姚若曦輕聲念著這個名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藥箱上的銅扣，嘴角竟微微揚起一抹自己都未察覺的弧度。
    而亂石穀中，林浩看著遠去的馬車，眉頭微蹙。
    剛才那一瞬間的對視，讓他有些不自在。姚若曦的眼神清澈又複雜，像含著水的星辰，讓他想起了一些早已塵封的記憶——比如小時候，母親看著父親的眼神，也是這般溫柔。
    他甩了甩頭，將這些紛亂的念頭壓下。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春季攻勢在即，銳鋒營還有太多事要做，他肩上的擔子，容不得半分鬆懈。
    “清理完畢，林大哥！”王虎的聲音傳來，他剛才也跟著來了，此刻正提著一個蠻族頭領的頭顱，“這些散兵的腰牌，好像是黑風山外圍的‘禿鷲部落’的。”
    林浩接過腰牌，上麵刻著一隻醜陋的禿鷲，眼神陰鷙。
    “記下來。”林浩將腰牌遞給孫六，“回去後查查這個部落的底細，既然送上門來，就沒道理放過。”
    “是！”
    林浩最後看了一眼馬車消失的方向，轉身帶著士兵們離開了亂石穀。穀中的風依舊嗚咽，隻是空氣中，除了血腥味，似乎還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
    有些東西，在不經意間，已經悄然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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