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婦人絕望的悲嚎，如同冰冷的錐子，刺破了西漠荒原偽裝的平靜。
    顧雲初沉默地跟在薛忘情身後，朝著那片被暗紅色寺廟陰影籠罩的區域深處走去。
    空氣中那股混雜著劣質香火、絕望與某種隱秘血腥的氣味越發濃重。
    沿途，他們看到了更多被“規矩”壓彎了脊梁的村民。
    他們眼神空洞，如同行屍走肉，隻有在看到那些戴著奇怪小帽的巡邏壯漢時，眼中才會閃過刻骨的恐懼，然後卑微地低下頭，加快腳步。
    薛忘情對這一切視若無睹，甚至饒有興致地指點著：
    “看那邊，‘慈航殿’，說是救苦救難，實則是挑選‘有緣人’進去‘侍奉’的地方。
    還有那個方向，‘明王院’，專收孩童，美其名曰培養‘明王座前童子’，進去的孩子，沒幾個能活著出來，就算出來，也成了沒有自我思想的傀儡。”
    他的語氣平淡，卻字字句句都揭露著這片土地血淋淋的真相。
    顧雲初的眉頭越皺越緊。
    她不是沒有見過人間慘劇，但如此係統性地、以信仰為名將所有人從生到死都剝削殆盡的製度，還是讓她感到一陣寒意。
    “你要找的東西，就在這種地方？”她冷聲問道。
    “更深處。”
    薛忘情指了指遠方那座最為宏偉、牆體暗紅如凝固血液的寺廟群，
    “在那‘大覺寺’的底下。不過，硬闖是下策，那群禿驢經營多年，寺廟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陣法，與地脈和信仰之力相連，麻煩得很。”
    他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算計的弧度：“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合適的身份，混進去。”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鬧聲，隱隱夾雜著吹奏鎖呐的尖銳樂聲，但那樂聲毫無喜慶之感，反而透著一股壓抑的悲涼。
    兩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比之前見過的都要大一些的村落中央空地上，圍了不少村民。
    人群中央，幾名穿著暗紅色袈裟、氣息明顯是低階修士的喇嘛，正簇擁著一個身穿簡陋卻嶄新紅嫁衣的少女。
    那少女約莫十五六歲年紀，麵容稚嫩清秀，此刻卻被濃重的胭脂水粉覆蓋，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她頭上蓋著一塊粗糙的紅布，身體微微顫抖著，被兩個麵容刻板的婦人攙扶著，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一個看似村中長老的老者，正對著一位領頭的喇嘛點頭哈腰，臉上堆滿了諂媚而恐懼的笑容。
    圍觀的村民，臉上表情複雜。
    有麻木，有恐懼，有隱隱的羨慕，但更多的，是一種深藏的、兔死狐悲般的悲哀。
    沒有人說話，隻有那尖銳的鎖呐聲，刺耳地回蕩著。
    “這是在做什麽？”顧雲初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薛忘情眼中閃過一絲譏誚的冷光，用傳音入密對她說道：
    “‘天妃’遴選。每個村子，每年都要選出最純潔、最美麗的少女，送去‘大覺寺’，成為侍奉‘活佛’的‘天妃’。在村民眼裏，這是無上的榮耀，是脫離苦海、一步登天的機會。”
    他的話語充滿了諷刺。
    顧雲初看著那少女在攙扶下，如同獻祭的羔羊般，一步步走向喇嘛們帶來的、裝飾著詭異符文和鮮豔綢緞的轎子。
    少女的腳步虛浮，幾次險些跌倒，卻被身邊的婦人死死架住。
    就在少女即將被扶上轎的前一刻，一陣風吹過，掀起了她蓋頭的紅布一角。
    顧雲初清晰地看到，那少女眼中沒有半分喜悅和憧憬，隻有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和絕望，淚水衝花了臉上的胭脂，留下兩道狼狽的痕跡。
    她的嘴唇微微翕動，似乎在無聲地哀求著什麽。
    但風很快過去，紅布落下，隔絕了所有視線。她被粗暴地塞進了那頂華麗的轎子中。
    鎖呐聲再次尖銳地響起，喇嘛們麵無表情地抬起轎子，在一群村民複雜目光的注視下，朝著“大覺寺”的方向走去。
    那頂鮮紅的轎子，在灰黃黯淡的村落背景中，顯得格外刺眼，像一道流淌的血痕。
    “榮耀？登天？”
    她從那少女眼中看到的，分明是通往地獄的絕望。
    薛忘情輕笑一聲，傳音道：
    “是不是登天，很快你就知道了。這些被選中的‘天妃’，進入大覺寺後，首先會被所謂的‘活佛’親自‘洗禮’，美其名曰賜予佛緣，實則就是將其作為修煉的鼎爐。之後，若還有利用價值，便會賞賜給寺中有地位的弟子……能活過一年的，寥寥無幾。”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那遠去的轎子上，又掃了一眼顧雲初清冷絕塵的側臉，語氣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意：
    “你說……若是今年他們選中的‘天妃’，在半路上……換了一個人，會怎樣？”
    顧雲初猛地轉頭看向他，“你想讓我冒充天妃混進去？”
    “聰明。”
    薛忘情讚賞地拍了拍手，笑容妖孽，
    “還有比這更完美、更不會引起懷疑的身份嗎？一個被注定要送入寺廟最深處的‘祭品’，誰能想到會是別有目的？而且……”
    他湊近一步，壓低聲音，氣息拂過她的耳畔：
    “以你的修為和心性，那些禿驢的‘洗禮’，不過是笑話。不僅能輕鬆潛入核心區域，還能順便……救下那個可憐的小姑娘，不是嗎？一舉兩得。”
    顧雲初沉默著。
    她知道薛忘情是在利用她，利用她的能力和可能存在的惻隱之心。
    冒充天妃，無疑是最便捷的潛入方式，但也意味著她要直麵這座魔窟最核心的汙穢與危險。
    她看著那頂漸行漸遠的紅色轎子，仿佛能看到轎中少女顫抖的身影和絕望的眼淚。
    “那個女孩，會怎麽樣？”她問。
    “按照慣例，‘遺失’了天妃的村子，會受到嚴懲。至於那個女孩……”
    薛忘情聳聳肩，“如果她聰明，自己逃了，或許能多活幾天。如果被抓回去，下場隻會更慘。”
    顧雲初閉上眼，深吸了一口這充滿壓抑氣息的空氣。
    再睜開時，她眼中已是一片決然的清明。
    “計劃。”她吐出兩個字。
    薛忘情臉上露出了一個意料之中、卻又無比燦爛的笑容。
    “很簡單，”
    他指尖不知何時又撚住了一片不知從何而來的花瓣，
    “我們隻需要……在半路上，演一場‘天妃被劫，神秘女子意外頂替’的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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