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為了弟弟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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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父自縊的消息,一夜之間就傳遍了小小的臨山村。
    吊死在牢裏。
    這死法,太不光彩。
    村裏人議論紛紛,嘴上說著“可憐”,腳下卻都繞著薑家老宅走,生怕沾上什麽晦氣。
    於是,薑家老宅那本就破敗的院子裏,搭起的簡陋靈堂,便顯得格外冷清。
    冷清得像個笑話。
    薑東亮穿著粗麻的孝衣,跪在蒲團上,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他不是悲傷,是羞憤。
    旁邊,同樣一身孝衣的沈宛瑤,拿著塊帕子,假模假樣地在眼角抹著並不存在的淚。
    可她那雙精心描畫過的眼睛裏,沒有半點淚光,隻有掩飾不住的煩躁和鄙夷。
    零星幾個來看熱鬧的村民,遠遠地站著,對著這邊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嘖嘖,養出這麽個女兒,把親爹親娘全送進大牢,這老薑頭也是想不開啊。”
    “可不是嘛,這下好了,死了都沒幾個人來燒柱香。”
    “要我說啊,還是那薑南曦心太狠了……”
    “狠?你要是被爹娘這麽賣來賣去,還差點害死自己的兒子,你看你狠不狠!”
    議論聲不大,卻像蒼蠅一樣“嗡嗡”地往耳朵裏鑽。
    薑東亮頭垂得更低了,恨不得地上能裂開一條縫讓他鑽進去。
    沈宛瑤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手裏的帕子都快被她絞爛了。
    就在這尷尬到凝固的氣氛中,三道身影出現在了院門口。
    為首的,正是薑南曦。
    她依舊是一身尋常的布衣,既沒穿紅也沒戴孝,臉上平靜得像一汪古井。
    身旁,趙亦行文弱地攙著她,好像多走幾步路就會喘不上氣。
    牧牧則被他另一隻手牽著,小臉上滿是懵懂,好奇地打量著這個蕭瑟的院子。
    一家三口,就這麽施施然地走了進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他們身上。
    薑東亮抬頭,眼中情緒複雜,有怨恨,有尷尬,還有一絲……期盼?
    沈宛瑤則是狠狠地瞪了薑南曦一眼。
    薑南曦對周圍的一切視若無睹。
    她領著趙亦行和牧牧,徑直走到靈堂前。
    從旁邊木訥站著的薑東亮手裏,自然而然地取了三炷香。
    點燃。
    對著那塊簡陋的靈牌,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動作標準,禮數周全。
    然後,她將香插進香爐。
    全程,一滴眼淚沒掉,一個字也沒說。
    做完這一切,她甚至都沒再看薑東亮一眼,轉身就走。
    薑東亮一愣,以為她要離開,剛想開口。
    卻見薑南曦領著丈夫和兒子,走到了院裏唯一擺著的一張八仙桌旁。
    那桌上,擺著幾樣簡單的飯菜,是用來招待前來吊唁的客人的。
    當然,到現在為止,一個客人都沒有。
    然後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薑南曦拉著牧牧,坐下了。
    趙亦行也從善如流地在她身邊坐下。
    “餓了吧?”薑南曦拿起桌上的筷子,在水碗裏涮了涮,遞給牧牧。
    牧牧乖巧地點點頭。
    薑南曦夾起桌上唯一一盤葷菜裏,最大的一塊紅燒肉,放進牧牧碗裏。
    “吃吧。”
    她自己也夾了一塊,慢條斯理地放進嘴裏。
    咀嚼了兩下,她微微蹙眉,低聲對旁邊的趙亦行說了一句。
    “火候過了,肉柴了。”
    趙亦行也夾了一塊,細細品了品,然後虛弱地點點頭,配合道:“娘子說的是,確實柴了些,不過勉強能入口。”
    “噗——”
    遠處有村民沒忍住,笑出了聲,又趕緊捂住嘴。
    薑東亮的臉,瞬間由豬肝色變成了醬紫色。
    沈宛瑤更是氣得渾身發抖,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這哪裏是來吊唁的?
    這分明是來看他們笑話的!
    薑東亮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幾步衝到桌前,一把拉住薑南曦的胳膊,將她往僻靜的牆角拖。
    “姐!你跟我過來!”
    他的聲音因為極力壓抑著憤怒而微微顫抖。
    薑南曦任由他拉著,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
    趙亦行隻是抬了抬眼皮,目光落在薑東亮抓著薑南曦的手上,眼神瞬間冷了下去,但終究沒有動。
    牆角下。
    薑東亮鬆開手,一雙眼睛熬得通紅,死死地盯著薑南曦。
    “姐!”他開口,聲音裏帶上了哭腔,充滿了哀求。
    “爹已經沒了!人死債消,以前的事,就算了,行不行?”
    “娘她一個人在牢裏,她那麽大年紀了,怎麽受得了啊?”
    “你如今也過上好日子了,不缺吃不穿的,就不能高抬貴手,發發慈悲嗎?”
    他哽咽著,幾乎要跪下來。
    “你去跟縣太爺說說情,把娘放出來吧!求你了!”
    “算我求你了!我們一家人,好好地團圓,不好嗎?”
    薑南曦靜靜地聽他說完。
    她看著眼前這個讀了幾年聖賢書,卻依舊拎不清的弟弟,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團圓?”
    她輕輕地重複著這個詞,語氣裏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
    “跟一個想方設法偷我血汗錢的人團圓?”
    “跟一個在我兒子湯裏下藥,還惡毒地咒我兒子出門被狼咬死的人團圓?”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
    “弟弟,你讀了那麽多書,聖人雲,要讀書明理。”
    “那你告訴我,哪一本書教你的,要以德報怨?”
    “哪一本書又教你,要對一個差點害死你的人,去講他媽的狗屁團圓?!”
    最後一句,她幾乎是吼出來的。
    薑東亮被她一連串的質問,噎得麵紅耳赤,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張了張嘴,半晌,才憋出一句。
    “可……可她畢竟是我們的娘啊……”
    “是啊,”薑南曦冷笑,“她是你的娘,可在我簽下那份斷親書的時候,她就已經不是我的娘了。”
    “姐……”
    “別叫我姐,”薑南曦直接打斷他,“我擔不起。”
    就在這時,一道溫婉中帶著一絲刻意的聲音插了進來。
    “姐姐,你這是說的什麽話,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呢?”
    沈宛瑤端著一副賢良淑德的溫婉笑容走了過來。
    她親熱地拉住薑南曦的手,仿佛她們是多麽要好的姐妹。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旁邊那幾個豎著耳朵聽八卦的村民,聽得一清二楚。
    “姐姐,我知道你心裏有氣,受了委屈。可娘她畢竟年紀大了,那大牢裏陰森森的,哪是人待的地方?”
    “您就當可憐可憐她,也算是給東亮留幾分體麵。”
    她說著,幽幽歎了口氣,目光掃過周圍的村民。
    “我們東亮,日後還要考功名,為咱們臨山村光宗耀祖呢。這要是背上個‘母親入獄,姐姐不救’的名聲,傳出去多不好聽啊……”
    這話,說得是滴水不漏。
    明著是勸解,暗裏卻是拿薑東亮的前程和名聲來壓薑南曦。
    要是薑南曦不答應,那她就是個不顧大局,自私自利,連累親弟弟的惡人。
    周圍的村民聽了,也開始交頭接耳。
    “秀才娘子說得有道理啊。”
    “是啊,為了弟弟的前程,南曦也該退一步了。”
    薑南曦看著她那張漂亮臉蛋,心中隻覺得一陣惡心。
    她麵無表情,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