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書生落魄:宋生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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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滕州的雨總愛挑著黃昏時分落下,先是零星幾點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泥星,沒過半盞茶的功夫,就變成了瓢潑大雨,嘩啦啦地澆下來,把整個城池都裹在一片水霧裏。霍恒剛從成名的縣衙出來,手裏還攥著成名塞給他的半塊桂花糕,沒走幾步,衣擺就被雨水打濕了大半,冰涼地貼在腿上。
    “倒黴!”他小聲嘀咕著,抬手抹掉臉上的雨水,額前的碎發濕漉漉地粘在眉骨上,馬尾發髻的發尾也滴著水。眼看雨沒有停的意思,他目光掃過街角,發現不遠處有座破廟,廟門歪斜地掛在門框上,像是能擋擋雨,便提著裙擺跑了過去。
    破廟比想象中更破敗。屋頂塌了大半,露出黑漆漆的梁木,雨水順著破洞往下漏,在地上積成了一個個小水窪。牆壁上的神像早已看不出原貌,隻剩下半截泥胎,身上爬滿了蛛網,角落裏堆著些幹枯的幹草,散發出淡淡的黴味。唯一能避雨的地方,是靠近東牆的一塊還算完整的屋簷下,那裏鋪著一層幹草,顯然有人常來。
    霍恒剛走過去,就聽到一陣“沙沙”的寫字聲,混在雨聲裏,輕得像羽毛拂過紙頁。他循著聲音看去,隻見幹草堆旁坐著一個青年,正背靠著斷牆,手裏拿著一支毛筆,在一張皺巴巴的宣紙上寫字。
    青年約莫二十多歲,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青布衫,領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邊,甚至能看到裏麵打了補丁的棉絮。他的頭發用一根舊木簪鬆鬆地束著,幾縷碎發垂在臉頰旁,被雨水打濕,卻絲毫沒影響他寫字的專注。筆尖已經磨得有些扁平,墨水也淡得發灰,顯然是用了許久,可他的字跡卻筆鋒淩厲,透著股不服輸的韌勁,在斷壁殘垣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
    “你也是來避雨的?”青年察覺到他的目光,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瘦的臉。他的眉眼很俊朗,隻是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顯然是長期熬夜、營養不良所致。看到霍恒時,他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抹溫和的笑,眼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小家夥,快過來,這邊能避雨。”
    霍恒點點頭,走過去坐在幹草堆的另一頭,把懷裏的桂花糕掏出來,還好油紙包得嚴實,沒被雨水打濕。他咬了一口,甜膩的味道在舌尖化開,驅散了些許涼意,抬頭時,正好對上青年看過來的目光,帶著幾分好奇。
    “你叫什麽名字?怎麽一個人在這裏?”青年放下筆,揉了揉有些僵硬的手指,指節上布滿了厚厚的繭子,顯然是常年握筆所致。
    “我叫霍恒。”霍恒咬著桂花糕,含糊不清地回答,“我從縣衙過來,下雨了就來這兒躲躲。你呢?你在這裏幹什麽?”
    “我叫宋生,是個書生。”宋生笑了笑,拿起那張寫滿字的宣紙,對著雨水輕輕晃了晃,試圖讓墨跡快點幹,“這破廟安靜,我常來這裏寫詩、抄書。”
    “抄書?”霍恒好奇地湊過去,看到宣紙上寫的是一首七言律詩,字裏行間滿是“懷才不遇”的憤懣,末尾題著“宋生作”三個字。“你寫得真好!比我先生寫的還好!”
    宋生愣了一下,隨即苦笑著搖了搖頭,把宣紙疊好,放進懷裏——那裏還揣著好幾張類似的紙,都被小心地疊著,邊角卻還是難免磨損。“好有什麽用?不過是自娛自樂罷了。”
    霍恒眨了眨眼,沒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起之前幫魯公女傳信時遇到的張於旦,也是個書生,雖然窮,卻對未來充滿希望,可眼前的宋生,眼裏卻滿是化不開的悲涼,像被雨水泡透的棉絮,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你為什麽不高興啊?”霍恒忍不住問,把手裏的桂花糕遞過去,“給你吃,甜的,吃了心情會好點。”
    宋生愣了愣,看著那半塊還帶著溫度的桂花糕,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輕輕咬了一口,甜香在口腔裏蔓延開來,讓他緊繃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些。“謝謝你,霍小公子。我不是不高興,隻是……有點不甘心。”
    他靠在斷牆上,目光望向廟外的雨幕,眼神變得悠遠,像是在回憶過去的事:“我從小就愛讀書,爹娘省吃儉用供我上學,盼著我能考個功名,光宗耀祖。我也沒讓他們失望,先生總說我才學不輸旁人,就連城裏的老秀才,都誇我‘有狀元之才’。”
    “那你怎麽不去考功名啊?”霍恒追問。
    “我考了。”宋生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幾分苦澀,“我考了三次,每次都抱著希望去,卻每次都名落孫山。第一次落榜,我以為是自己發揮不好;第二次落榜,我以為是運氣差;可第三次……”
    他頓了頓,手指緊緊攥著懷裏的宣紙,指節都泛了白:“第三次趕考,我寫的文章自己很滿意,連同考場的書生都誇我‘必中無疑’。可放榜那天,我在榜前找了整整一天,都沒看到自己的名字。倒是看到了鄰村的張秀才——他連《論語》都背不利索,卻中了舉人,後來我才知道,他給主考官送了五百兩銀子,還送了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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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恒的眼睛瞬間瞪圓了,嘴裏的桂花糕差點掉下來:“主考官眼瞎嗎?這麽好的文章不選,選那種草包?”
    宋生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眼裏滿是憤懣,卻又帶著無可奈何的悲涼:“不是眼瞎,是心瞎。這科舉,早就不是看才學的地方了,是看銀子、看關係的地方。像我這樣沒背景、沒銀子的窮書生,就算才學再好,也隻能被埋沒。”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布滿繭子的手指,聲音裏帶著幾分絕望:“我盤纏早就用完了,爹娘去年也走了,現在隻能靠幫人抄書度日。有時候抄一整夜,才能換兩個饅頭。我常常想,我讀了這麽多年書,到底是為了什麽?難道真的要一輩子躲在破廟裏,寫這些沒人看的詩嗎?”
    雨水還在嘩啦啦地澆著,破廟的屋簷下,隻剩下宋生壓抑的歎息聲和雨聲交織在一起,顯得格外淒涼。霍恒看著他蒼白的臉,看著他眼裏的絕望,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似的,悶悶的疼。他想起成名,雖然也是靠一隻促織才得到官職,可至少還有機會;可宋生,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他的才學,他的努力,都被那肮髒的科舉製度,被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員,無情地踩在腳下。
    就在這時,霍恒的指尖突然泛起淡淡的微光,是脖子上的清心玉在發燙。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宋生身上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怨氣”,不是妖邪的戾氣,而是懷才不遇的憤懣,是被不公對待的委屈,像一層薄紗,裹在他的身上,讓他的氣息都變得沉重。
    更讓他在意的是,隨著清心玉的發燙,他似乎能隱約感知到一股來自京城方向的“濁氣”——那是貪婪、腐敗的氣息,像一團黑霧,籠罩著整個科舉製度,無數像宋生這樣的窮書生,都被這團黑霧困住,無法脫身。
    “原來如此。”霍恒在心裏嘀咕,指尖的微光漸漸散去,眼神卻變得堅定起來。他之前幫成名解決了促織之禍,現在遇到宋生的遭遇,才明白這滕州城的黑暗,遠不止官逼民反那麽簡單——科舉不公,才是更深的隱患,它埋沒人才,讓百姓對朝廷失去信心,比妖邪更可怕。
    “宋大哥,你別灰心。”霍恒看著宋生,認真地說,“你的文章寫得這麽好,肯定會有人欣賞的。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員,總有一天會被揭穿的。”
    宋生愣了愣,看著霍恒清澈的眼睛,像是被那股堅定感染了,嘴角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借你吉言吧,小公子。隻是……我已經不敢再抱希望了。”
    “我幫你!”霍恒突然開口,聲音清脆,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幫你查清楚,為什麽你考不上,幫你揭穿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員,讓你的才學被人看到!”
    宋生愣住了,看著眼前這個才十二歲的孩子,看著他眼裏的認真,心裏泛起一絲暖流,卻又覺得不現實。他搖了搖頭,笑著摸了摸霍恒的頭:“小公子,謝謝你的好意。可你隻是個孩子,那些官員勢力那麽大,你怎麽跟他們鬥啊?”
    “我不是普通的孩子。”霍恒仰起頭,眼裏閃著微光,像藏著星星,“我能幫王阿婆找回孫兒,能幫張木匠討回工錢,還能幫成名大哥得到官職。我一定也能幫你!”
    他想起之前遇到的司文郎,想起仙人說的“解民困,破執念”,心裏突然有了主意——科舉不公的根源,或許不止在滕州的官員,還在京城的主考官,甚至在陰間的“文運”安排。他可以去找司文郎,看看這背後到底藏著什麽貓膩,看看那些“無才無德”卻中榜的人,到底是靠什麽手段。
    宋生看著霍恒眼裏的光芒,心裏的絕望似乎被驅散了些許。他不知道這個孩子能不能真的幫到自己,可那份真誠,卻讓他忍不住想要相信。他點了點頭,聲音帶著幾分哽咽:“好,我信你,霍小公子。謝謝你……”
    雨漸漸小了,夕陽從雲層裏鑽了出來,灑下金色的光芒,透過破廟的屋頂,落在宋生和霍恒身上,泛著溫暖的光澤。宋生拿起筆,在宣紙上又寫了一句詩:“莫笑書生多落魄,自有清光照九州。”字跡比之前舒展了許多,少了憤懣,多了幾分希望。
    霍恒看著那句詩,笑了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他知道,要幫宋生,肯定不容易,甚至可能會得罪更厲害的官員,可他不怕——他是仙童華奇,附在霍恒的身體裏,就是為了化解這些不公,就是為了讓像宋生這樣的好人,能得到應有的回報。
    “宋大哥,等雨停了,我就去查。”霍恒拍了拍宋生的肩膀,“你等著我,我一定會讓你的文章,被更多人看到!”
    宋生點了點頭,眼裏滿是期待。破廟的屋簷下,一老一少坐在幹草堆旁,看著窗外漸漸放晴的天空,心裏都充滿了希望。雨水還在順著屋簷滴落,卻不再顯得淒涼,反而像是在為這即將到來的正義,奏響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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