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剛過，東巷口的“張記包子鋪”就掀開了蒸籠，白霧裹著醬肉的油香滾出來，粘在路過挑夫的粗布衣襟上，又被晨風吹散，飄向巷尾的修鞋攤。王師傅蹲在小馬紮上，錐子正穿過一隻破布鞋的鞋底，“咚咚”的敲擊聲裏，突然混進幾聲壓低的議論，像顆石子投進滾熱的粥裏，瞬間讓周圍的喧鬧都淡了幾分。
    “聽說了嗎？昨兒又有個書生沒了，屍體在斷魂坡那邊的蘭若寺門口找著的。”
    “可不是嘛！這都第五個了！都是進京趕考的，路過斷魂坡就沒了音訊，隔天準在蘭若寺門口躺著，七竅流血，連魂魄都找不著！”
    “老人們說是蘭若寺裏的女鬼索命呢！那寺都荒了幾十年了，夜裏總聽見有琴音，滲得慌！”
    霍恒攥著剛買的糖畫，指尖還沾著琥珀色的糖絲，聽到“蘭若寺”三個字時，腳步頓了頓。糖畫是隻兔子，耳朵剛做好就被風吹得有點化，他卻沒心思舔，轉頭看向青娥——她正站在菜攤前挑青菜，淡碧色的布裙下擺沾了點露水，聽到議論聲，也抬眼朝他望過來，眼神裏藏著點默契的凝重。
    清心玉在霍恒懷裏輕輕發燙，不是遇到凶妖的灼烈，是種帶著涼意的溫，像有團冷霧裹著玉墜，提醒他這傳言裏藏著不對勁。他剛想走過去和青娥說話，胳膊突然被人拽了一下，力道不大，卻帶著股憨直的勁。
    “霍小公子！”
    王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點氣喘籲籲的尾音。他還是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灰布長衫，肩上扛著根磨得發亮的扁擔，手裏還提著個粗布包袱，裏麵鼓鼓囊囊的，像是剛從山裏采的野菜。看到霍恒，他趕緊把包袱往身前遞了遞，臉上堆著實誠的笑：“我剛在巷口聽見他們說斷魂坡的事了，您是不是要去查？帶我一起去唄！我能挑水、能砍柴，還能幫您探路，絕不拖後腿！”
    霍恒看著他眼裏亮晶晶的期待，又想起昨天他死纏爛打的樣子，忍不住歎了口氣。這王成，別的不說，執著勁兒倒是比青禾村那隻偷山楂的小刺蝟還強。他剛想開口拒絕，青娥已經走了過來，手裏提著裝青菜的竹籃，笑著拍了拍王成的肩膀：“你倒機靈，不過斷魂坡那邊不安全，你不怕？”
    “不怕！”王成拍著胸脯，聲音響亮得讓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我在嶗山砍過三個月柴，夜裏在山裏守過柴火垛，什麽黑影子沒見過！再說，我跟著霍小公子學仙法，不就是為了幫百姓嗎？現在有書生出事，我哪能躲著！”
    霍恒看著他憨直的樣子，心裏軟了半截。他其實早把王成的“考驗”放在了心上，這次去蘭若寺，正好看看這小子能不能扛住事。他故意板起臉，伸手戳了戳王成的扁擔：“行吧，帶你去也行，但你得聽指揮，讓你別動就別動，要是敢亂跑，以後別想跟我學仙法。”
    王成眼睛瞬間亮了，趕緊點頭，像小雞啄米似的：“哎！我聽指揮！您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讓我挑水我絕不砍柴！”
    三人收拾好東西，往滕州城外的斷魂坡走。出了城，市井的喧鬧漸漸淡了，路兩旁的莊稼地越來越荒，風裏的味道也變了——不再是包子的香、青菜的鮮，而是帶著點枯草的澀和泥土的腥，吹在臉上，涼得人心裏發緊。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前方的路突然變得崎嶇，地麵上的草長得齊膝高，風卷著枯草掠過路麵，露出底下半埋的紙錢，黃得像被血浸過的舊紙。王成的腳步慢了些，下意識地往霍恒身邊靠了靠，卻還是硬撐著說：“這路看著是有點荒，不過沒事，我以前在嶗山也走這種路。”
    霍恒沒說話，隻是握緊了懷裏的清心玉。玉墜的溫度越來越涼，像是在預警前方的危險。他抬頭望去，遠處的山坡上隱約能看到一座破敗的寺廟，屋頂的瓦片掉了大半，露出黑洞洞的梁木，像隻張著嘴的怪獸——那就是蘭若寺。
    “有人！”
    青娥突然停下腳步，指著蘭若寺外的一棵老槐樹。霍恒和王成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槐樹下蹲著個穿青布長衫的書生，手裏拿著塊半碎的玉佩，正低頭用樹枝在地上畫著什麽，側臉的輪廓清瘦，眉宇間帶著股化不開的愁緒。
    三人慢慢走過去，離著還有幾步遠時，那書生突然抬起頭，眼裏滿是警惕：“你們是誰？來這裏做什麽？”
    “我們是來查書生失蹤的事。”霍恒舉起手裏的清心玉，示意自己沒有惡意，“我叫霍恒，這是青娥，他是王成。你呢？你怎麽在這裏？”
    書生聽到“查書生失蹤”，眼裏的警惕淡了些，慢慢站起身。他手裏的玉佩是塊白玉，碎了一半，剩下的半塊上刻著個“倩”字，刻痕很深，像是經常被摩挲。“我叫寧采臣，”他的聲音帶著點沙啞，像是很久沒好好說話，“我來這裏找我的好友張生，他半個月前進京趕考，路過這裏後就沒了音訊，昨天有人說在蘭若寺門口看到了他的屍體……”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指尖緊緊攥著玉佩，指節都泛了白。青娥看著他的樣子，輕聲問：“你有沒有查到什麽線索？比如張生失蹤前，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麽特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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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采臣沉默了片刻，慢慢抬起頭，眼神裏帶著點恍惚：“他失蹤前給我寫過一封信，說路過斷魂坡時，總聽到蘭若寺裏有琴音，還說夜裏夢到一個穿白衣服的姑娘，喊著‘救我’。我本來以為是他趕路太累胡思亂想，直到……直到昨天看到他的屍體，七竅流血，手裏還攥著塊和我這塊一樣的玉佩碎片。”
    他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信紙已經皺巴巴的，上麵的字跡卻很工整，最後幾行寫著：“蘭若寺夜有琴音，似女子泣訴，夢白衣女喚‘小倩’，甚怪。”
    霍恒接過信，指尖碰到信紙，能感覺到上麵殘留的涼意。清心玉在懷裏輕輕顫了顫，像是在呼應信裏的“小倩”二字。他剛想說話，突然聽到一陣琴音，從蘭若寺裏飄出來，淡得像霧，卻帶著股說不出的悲戚，聽得人心裏發緊。
    “是琴音！”寧采臣的臉色瞬間變了，抓著霍恒的胳膊，聲音都在抖，“和張生信裏寫的一樣！就是這琴音！”
    霍恒示意大家別出聲，慢慢朝著蘭若寺的方向走。寺廟的大門早就爛了，歪歪斜斜地掛在門框上，推開時發出“吱呀”的巨響，像老鬼的哀嚎。院子裏長滿了荒草，齊腰高的草葉間散落著不少牌位，有的牌位上的字已經模糊不清，有的則還沾著點黑褐色的痕跡，像是血。
    琴音越來越清晰，是從寺廟的正殿裏傳出來的。四人躡手躡腳地靠近正殿，剛走到門口，突然從殿內飄出一道黑影，速度極快，直撲向寧采臣！
    “小心！”
    霍恒眼疾手快，趕緊掏出清心玉，指尖泛出淡金色的光，朝著黑影擲過去。金光碰到黑影，發出“滋啦”的聲響，黑影尖叫一聲，停在半空中，露出一張扭曲的臉——沒有眼睛，隻有兩個黑洞洞的窟窿，嘴裏淌著黑色的粘液。
    王成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卻還是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攥在手裏：“霍小公子！我幫你！”
    就在這時，一道銀光突然從寺外飛來，快得像閃電，直劈向黑影！“鐺”的一聲脆響，銀光落在黑影身上，黑影瞬間化作一縷黑煙，散在了空氣裏。眾人循聲看去，隻見寺門口站著個穿玄色勁裝的男子，手裏握著一把長劍，劍身上刻著複雜的紋路，泛著冷冽的光。
    “燕赤霞！”寧采臣突然喊出了聲，眼裏滿是驚訝，“你不是在嶗山修行嗎？怎麽會在這裏？”
    燕赤霞收起劍，走到眾人麵前。他的臉上帶著道淺淺的疤痕，從眉骨延伸到下頜，卻不顯得猙獰，反而添了股豪放的氣。“我追蹤夜叉姥姥的蹤跡，已經在這裏守了半個月了。”他的聲音低沉有力，目光掃過霍恒手裏的清心玉，又看了看王成手裏的石頭，最後落在寧采臣的玉佩上，“你們既然來了，就該知道，這裏的書生不是被女鬼索命，是被夜叉姥姥吸了魂魄，用來修煉邪術。”
    “夜叉姥姥？”霍恒皺起眉，“那‘小倩’是誰？張生信裏提到的白衣女子，還有寧公子手裏的玉佩……”
    “小倩是被夜叉姥姥控製的魂器。”燕赤霞歎了口氣，走到正殿門口，指著殿內散落的牌位，“她本是百年前的富家女子，被夜叉姥姥煉成了‘引魂器’，專門引書生來這裏，好讓夜叉姥姥吸他們的魂魄。寧公子手裏的玉佩，是小倩前世的信物，能感應到她的氣息，所以張生才會夢到她，你也才會被吸引到這裏。”
    眾人都沉默了。風從殿內吹出來，帶著股陰森的氣，卷起地上的牌位，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像是無數魂魄在哭泣。王成攥緊了手裏的石頭，卻還是往前走了一步：“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就看著夜叉姥姥繼續害人嗎？我們得救小倩，救那些被吸了魂魄的書生！”
    燕赤霞看著王成憨直的樣子，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救是要救，但夜叉姥姥的修為極高，還在蘭若寺設了結界，我們硬闖進去，隻會白白送命。要救小倩，得先找到她散落在三界的魂魄碎片，隻有集齊碎片，才能喚醒她的神智，對抗夜叉姥姥。”
    “三界？”霍恒愣住了，“魂魄碎片怎麽會散落在三界？”
    “夜叉姥姥怕小倩恢複神智，反噬自己，所以把她的魂魄分成了三塊，分別藏在了人間、地府和天界。”燕赤霞解釋道，“人間的碎片應該就在蘭若寺附近，地府的在忘川鬼市，天界的在瑤池遺跡。我們得先找到這三塊碎片，才能有機會救出小倩，徹底除掉夜叉姥姥。”
    王成聽到“三界”，眼睛卻亮了起來，走到霍恒身邊：“師傅！那我們現在就去找碎片！我能挑水、能探路，還能幫你們守夜，肯定不會拖後腿！”
    霍恒看著他堅定的樣子，又看了看青娥眼裏的鼓勵，終於點了點頭：“好，我們一起找。不過王成，這不是砍柴挑水，路上會遇到很多危險，你要是怕了，隨時可以回去。”
    “我不怕！”王成拍著胸脯，聲音響亮，“隻要能幫到大家，能學好仙法，再危險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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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赤霞看著四人，笑著拍了拍手：“既然如此，我們就先在寺外的破廟休整一晚，明天一早，先找人間的魂魄碎片。寧公子，你對蘭若寺附近熟悉，明天就麻煩你帶我們去找張生提到的琴音來源，那裏很可能藏著第一塊碎片。”
    寧采臣點了點頭，握緊了手裏的玉佩：“好，隻要能救小倩，能為張生報仇，我什麽都願意做。”
    五人離開蘭若寺，往附近的破廟走。夕陽已經西斜，把天空染成了血紅色，風裏的涼意越來越濃，卻沒人再覺得害怕。王成扛著大家的行李，走在最前麵，腳步輕快得像陣風；霍恒和青娥走在中間，低聲討論著接下來的計劃；燕赤霞和寧采臣走在後麵，偶爾交談幾句，像是在回憶過去的事。
    破廟不大，卻還算幹淨。王成主動去撿柴生火，霍恒幫著青娥整理行李，燕赤霞則在廟門口設了個簡單的結界，防止夜裏有邪祟闖進來。火生起來後，暖光驅散了廟裏的寒意，寧采臣坐在火堆旁，手裏摩挲著玉佩，眼神裏帶著點期待：“等救完小倩，我想帶她去看桃花，就像我夢裏夢到的那樣，她穿著白衣服，站在桃花樹下，笑著朝我招手。”
    霍恒看著他的樣子，心裏突然覺得，這場冒險，不隻是為了除妖，更是為了守護這樣一份純粹的心意。他看向青娥，青娥也正好朝他望過來，眼裏帶著點笑意，像是在說“我們一定能做到”。
    王成把煮好的野菜湯端給大家，熱氣騰騰的湯裏飄著野菜，雖然簡單，卻暖得人心裏發甜。“大家快喝吧，喝了湯暖身子，明天我們就能找到碎片了！”他的臉上滿是興奮，仿佛已經看到了救出小倩的場景。
    夜色漸深，破廟外的風呼嘯著，卻穿不透燕赤霞設的結界。火堆劈啪作響，映著五人的臉，每個人的眼裏都帶著堅定的光。霍恒知道，這場跨越三界的冒險，從今晚開始，就正式拉開了序幕。而王成的考驗，也在這一步步的冒險裏，慢慢展開。他看著王成忙著給火堆添柴的背影，心裏暗暗想著：這小子，說不定真的能成為一個好徒弟，一個能幫百姓做事的好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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