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楓林中，驚恐萬狀的廝殺已經接近尾聲。
    原本金紅絢麗的楓樹葉，如今濺滿了斑駁的血跡，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玄狼衛、按察使司以及拜火教徒的屍體。
    活下來的人也都個個帶傷，氣喘籲籲，兵刃低垂，萬分警惕地瞪著對方。
    賬薄，那一本引發血戰的小冊子，此刻正被玄狼衛麵具頭領死死地抓在手中了。
    他的代價非常的慘重，身邊僅反剩三名部下，還能夠勉強站立。
    而他自己也是左臂中刀，鮮血浸透了衣袖。
    而他的對麵，趙秉坤更是狼狽不堪，官袍破碎，發髻散亂，在兩名忠心檔頭的拚死護衛下，才勉強沒有被格殺當場，但是他眼神中的瘋狂和貪婪，已經被恐懼取代。
    拜火教的聖女赫連芸此刻才知她的名諱）站在稍遠之處，冷眼旁觀，她的身邊環繞著赫連長老和五六名精銳教徒，實力保存得相對完好。
    她似乎並不急於插手最後的爭奪，更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趙秉坤，”玄狼衛頭領聲音沙啞，帶著勝利者的冷傲，“你還想要負隅頑抗嗎？交出你按察使司與史王妃勾結的往來密信，本座或可以留你一個全屍！”
    趙秉坤的麵色慘白，嘴唇哆嗦，卻仍然強撐道：“你……你休要血口噴人！賬薄乃偽造之物，是意圖構陷王妃！本官……本官要麵聖參劾你玄狼衛濫殺無辜，搶奪證物！”
    “哈哈哈，你死到臨頭還嘴硬！”玄狼衛頭領不屑地冷哼一聲，舉起手中染血的腰刀，“還麵聖參劾？你等得到那一天嗎？那我現在就送你上路！”
    說罷他舉起家夥就衝了過去。
    就在他即將動手之際——
    “嗬嗬嗬……”一陣嬌笑聲突兀地響起，帶著說不出的嘲諷意味。
    赫連芸輕移蓮步，走上前來，目光掃過玄狼衛頭領手中的賬簿，又瞥了一眼麵如死灰的趙秉坤。
    “兩位大人打生打死，就是為了這一本破冊子？真是……令人失望嗬。”
    玄狼衛頭領警惕地看向她：“妖女，你想怎樣？”
    赫連芸掩口輕笑：“我不想怎樣。隻是覺得，這賬薄落在你們誰的手裏，似乎都不太合適。”
    她的語氣一轉，變得幽深，“史王妃權勢熏天，就算有這一份賬薄，陛下就會輕易地動她嗎？你們也是太天真了吧，說不定，為了朝局的穩定，他最後會找一個替罪羊了事。然而你們二位，無論是誰拿著它，回到京城，恐怕都難逃滅口之災吧？”
    這一番話如同冷水澆頭，讓玄狼衛頭領和趙秉坤都心中一寒。他們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
    隻是利益熏心，搏的便是一線生機，和那滔天的功勞。
    “哼，危言聳聽！我玄狼衛直屬天聽，豈是那史王妃能動得了的？”玄狼衛頭領強自鎮定。
    “哦哦哦？是嗎？”赫連芸一挑眉，語氣玩味。
    “那為何影七會叛出玄狼衛，相助簫景軒？你們的內部，就真的是鐵板一塊？說不定，你拚死搶回賬簿，回去等著你的，不是封賞，而是屠刀呢？有這個可能麽？”
    玄狼衛的頭領眼神閃爍，顯然被說中了心事。
    的確，現在玄狼衛的內部派係林立，影七之事本就蹊蹺，他此次行動，也並未得到上麵明確的授權，如若是失敗或者是卷入過深，後果也將難以意料。
    趙秉坤更是冷汗直流，他比誰都清楚史王妃的手段，辦事不力尚且難逃懲戒，何況如今損兵折將太大，賬薄還落於敵方之手？
    赫連芸將兩個人的神色盡收眼底，知道火候已經到了，便悠然道：
    “其實，這一本賬簿，於我聖教而言，並無大的用處。我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一些凡俗權柄的罪證。”
    “那你想要什麽？”玄狼衛頭領沉聲地問道。
    “合作。”赫連芸紅唇輕啟，吐出這兩個字來。
    “合作？可以考慮的呀。”趙秉坤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聖女殿下，如何合作？”
    赫連芸指了一指玄狼衛頭領手中的賬薄道：
    “這個簡單。賬薄，可以給你們其中的一位，甚至，我可以幫助你們‘完善’它，讓它更具有說服力，確保能一舉扳倒史王妃。”
    “你的條件呢？”玄狼衛頭領不為所動，他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條件就是，”赫連芸的目光銳利起來。
    “你們二位，無論是誰憑借此功勞上位，日後需要在能力範圍之內，為我的聖教行個方便。比如，對我們在江南的一些活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又或者，在某些關鍵的時刻，提供一些……小小的情報。”
    她這是在公然索要朝廷命官作為內應！
    玄狼衛頭領當然頭腦還算清醒，斷然拒絕道：“你休想！我堂堂玄狼衛，豈能與邪教同流合汙！”
    趙秉坤卻眼神閃爍，他顯然動了心思。
    對他而言，活下去並且扳倒王妃一係的政敵，才是首要的，至於拜火教想做什麽，隻要不威脅到他的根本利益，未嚐不可利用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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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芸似乎早就意料到，玄狼衛頭領的會有的反應，她也不生氣，轉而看向趙秉坤：
    “趙大人，你覺得呢？是抱著這一本可能讓你送命的賬薄回去複命，還是……與我們合作，換取一條康莊大道？史王妃一倒台，按察使司的位置，說不定就該換人坐坐了。”
    這個是赤裸裸的誘惑！趙秉坤的呼吸急促起來。
    他看了一看殺氣騰騰的玄狼衛頭領，又看了一看深不可測的拜火教聖女，心中的天平迅速地傾斜。
    與虎謀皮固然危險，但是總比現在就死還強那麽一點！
    “聖女殿下……此言當真？”趙秉坤顫聲地問道。
    “趙秉坤！你敢！”玄狼衛頭領怒喝道。
    “我有何不敢！”趙秉坤好像是豁出去了，尖聲道。
    “爾等玄狼衛跋扈專橫，視我等地方官員如無物！今日若能除了史王妃這個禍害，又能得到聖女殿下的相助，此乃是為國除奸！下官……願意與聖女合作！”
    “很好。”赫連芸滿意地笑了，目光轉向玄狼衛頭領。
    “那麽，這位大人，你的選擇呢？是帶著這一本燙手山芋回去複命，賭一賭你上司的仁慈，還是……就此長眠於此地？”
    話音落下，赫連長老和幾名拜火教徒，緩緩地走上前，呈包圍之勢。
    意圖再明顯不過。
    玄狼衛頭領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
    現在他自己身受重傷，部下折損殆盡，麵對拜火教和已然倒戈的趙秉坤，這幾方的勁敵，絕無勝算可言。
    他死死地攥著賬簿，眼中閃過掙紮、憤怒和不甘心。
    最終，求生的本能和複雜的局勢，讓他做出了決定。
    他不能死在這裏，玄狼衛內部的情況，必須有人帶回去！
    “賬薄我可以給你們！”他咬著牙，將賬簿狠狠地扔向了赫連芸，“但是今日之事，玄狼衛絕對不會就此罷休！”
    赫連芸輕巧地接過賬簿，看都沒有看一眼，隨手就遞給了身旁的赫連長老，仿佛那真的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物品。
    她笑吟吟地看著玄狼衛頭領：“那就恭送大人了。不過，為了確保大人回去後能‘如實’地稟報，還需要委屈您一下。”
    她使了一個眼色，一名教徒衝上前，不等玄狼衛頭領反應，一掌拍在他的後頸，將其打暈過去。
    剩餘的三名玄狼衛也被迅速地製服。
    “聖女殿下，這是……”趙秉坤心中有一些不安。
    “放心吧，趙大人。”赫連芸淡淡道。
    “我們隻是讓他們睡一覺，免得一路之上多生事端。畢竟，他們‘拚死拚活地’，從你和拜火教的手中‘奪回’賬薄，最後‘力戰不支’、‘賬薄得而複失’的故事，才更合理，不是嗎？”
    趙秉坤恍然大悟，這是要製造假象，撇清拜火教和他的關係！於是他連忙躬身道：“殿下思慮周全，下官佩服佩服！”
    赫連芸不再去看他，將目光投向那祭壇入口的屏障之處，眉頭微蹙：“赫連長老，這結界……”
    赫連長老上前探查片刻，搖頭道：“聖女，此乃上古遺留的‘生生不息陣’的核心結界，與地脈生機相連，強行破之，恐怕會引發生機反噬，非我等所能為的。除非有‘源生之匙’或者是‘守核人’，能夠從內部開啟。”
    赫連芸的眼神陰鷙：“簫景軒和賽豆豆必然還在裏麵。‘源生之核’的力量正在被激發……我們不能在此地幹等。”
    她沉吟片刻，忽然對趙秉坤道：“趙大人，你即刻返回，依計行事。此地之事，一定要爛在肚子裏。另外，派人嚴密監視煙雨樓和蘇芷柔。那個女人，也很不簡單。”
    “下官明白！”趙秉坤這才如蒙大赦，連忙帶著僅剩的手下，狼狽不堪地匆匆離去，連昏迷的玄狼衛都顧不上了。
    待趙秉坤一眾人等走了之後，赫連芸的臉色，便徹底地沉了下來：“赫連長老，我們還有其他的路徑，進入‘生命熔爐’核心嗎？”
    赫連長老低聲道：“據古籍零星記載，除了這一個主祭壇，應該還有幾處隱秘的次級入口，或者是裂縫，但是因為年代久遠，極難尋找，並且必然凶險萬分。”
    “再難再險也要找！”赫連芸斬釘截鐵道，“‘豐饒’本源必須到手！還有，派人去調，查影七的底細，他為何拚死相助簫景軒？玄狼衛內部，到底是誰在跟王妃作對？這一些，我都需要知道！”
    “是！”赫連長老躬身領命。
    赫連芸最後看了一眼，那散發著柔和綠光的祭壇屏障，冷哼一聲：“簫景軒，賽豆豆，我看你們還能在這個龜殼裏躲避多久！我們走！”
    拜火教的眾人迅速清理現場，帶著昏迷的玄狼衛，如同潮水一般退去，消失在紅楓林深處。
    隻留下一地的狼藉和血腥，訴說著剛才的慘烈爭奪。
    然而，無論是離去的拜火教和趙秉坤，還是被困於祭壇深處的簫景軒夫婦，都未曾察覺到，在更高之處，一棵極其茂盛的紅楓樹冠中，一道幾乎與枝葉融為一體的身影，將下方發生的一切，都盡收到了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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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個身影輕若鴻毛，氣息收斂得完美無缺。
    直到所有的人都離開了，他才緩緩地顯出身形。
    他竟然是一個做文士打扮、麵容普通、卻眼神深邃如星海的中年人。
    他望著拜火教離去的方向，又看了一看祭壇的入口，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弧度。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赫連芸，你自以為得計，卻不知道那一本賬薄，早就已經被掉了包。真正的賬薄，此刻已經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了吧？至於這‘源生之核’……嗬嗬，還是有一點意思。”
    他低聲自語，聲音飄散在風中。
    “簫景軒，賽豆豆……棋子已入局，這一盤棋，越來越有趣了。隻是不知道，你們這一顆變數，最終會偏向哪一方呢？”
    說完，他的身形一晃，便如青煙一般消失在楓林之中，仿佛從來都未出現過。
    地下核心，翠綠水潭邊。
    簫景軒對地麵上發生的驚天逆轉，一無所知。
    他正全神貫注地守著賽豆豆。
    在“源生之核”散發出的濃鬱生機滋養之下，豆豆的臉色紅潤了許多，呼吸也變得平穩，似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但是她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仿佛意識仍然被困在記憶的迷宮和係統衝突的深處。
    簫景軒不敢打擾她，隻能耐心等待。
    他檢查了一下自身，發現新舊傷口，在生機的滋養之下，竟然已愈合了一大半，體力也恢複了不少。
    這“源生之核”的力量，果然神奇無比。
    他走到水潭邊上，看著那一顆懸浮的翠綠晶體，心中感慨萬千。
    為了這一本賬簿和豆豆身上的秘密，已經死了太的多人。
    如今賬簿看似失去，豆豆雖然暫時安全，但是危機遠未解除。拜火教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朝廷的紛爭，也必然波及至此地。
    守密人最後的話，在他的耳邊回響：“真相……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握緊拳頭，眼神堅定。
    無論前路如何，他都必須保護好豆豆，查明一切真相！
    就在這時候，沉睡中的賽豆豆，睫毛忽然輕輕地顫動了一下，手指也無意識地蜷縮起來。
    簫景軒的心中一動，立刻俯身過去，輕聲地呼喚：“豆豆？豆豆你醒了嗎？”
    豆豆的眉頭微微地蹙起，似乎在與什麽抗爭著。
    良久，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那一雙曾經空洞迷茫的眸子，此刻雖然依舊帶著疲憊和困惑，但是深處，卻有一絲屬於“賽豆豆”本身的、微弱的光亮，在緩緩地複蘇。
    她看著近在咫尺的、滿臉焦急與期待的簫景軒，嘴唇動了一動，發出一個極其沙啞、卻讓簫景軒一瞬間熱淚盈眶的音節：
    “景……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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