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風雪天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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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老少幾個人,曆經了黑水沼澤的生死磨難,又跋涉了不知多少崎嶇的山路,當那熟悉而巍峨的“天門關”輪廓,終於出現在被風雪模糊的地平線上之時,簫景軒的眼眶,一瞬間濕潤了。
    這裏就是他的第二故鄉北境,是他曾經浴血奮戰、守護多年的邊關!
    寒風裹挾著雪沫子,如同刀子一般,刮在他的臉上,帶著故鄉特有的凜冽與蒼涼。
    這一道關牆,是依靠著險峻的山勢而建,斑駁的牆體之上,滿是刀劈斧鑿和煙熏火燎的痕跡,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如同一位傷痕累累,卻屹舊挺直著脊梁的巨人。
    然而,與自己記憶中的旌旗招展、士卒如龍似虎的景象不同,此刻的天門關,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肅殺之氣之中。
    關牆之上,值守的士兵身影稀疏,甲胄破舊,手中的兵刃,在風雪之中閃爍著寒光,每一張被風霜侵蝕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瘦黃與凝重。
    關牆之外,視野所及的雪原那一端,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密密麻麻、如同蟻群一般的營帳和柵欄,將天門關如同鐵桶一般,團團地圍住了!
    那是北狄人的鐵騎大軍!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種絕望的氣息。
    “終於……到了。”
    豆豆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衣物,臉色依舊蒼白,但是眼神卻堅定地望著那一座雄關。
    這一路的顛沛流離,讓她褪去了曾經的柔弱,多了幾分堅韌不拔。
    苗苗躲在她的身後,小手緊緊地抓著她的衣角,好奇又害怕地看著那巨大的關城和遠處的敵營。
    墨先生依舊是那一副青衫落魄的模樣,隻是眉宇間多了幾分風霜之色。
    他眯著眼睛,打量著遠處的北狄大營和沉寂的天門關,淡淡地說道:
    “看來,我們來的不是時候。這天門關,已經被圍得像鐵桶一般了。”
    “圍城……”簫景軒的心沉了下去。
    他是軍人,深知被長期圍困的可怕之處。尤其是北境的冬天,缺糧、嚴寒、傷病,每一樣,都能夠輕易地摧毀一支軍隊的意誌。
    “怎麽進去呢?”豆豆憂心忡忡地問道。
    關防如此嚴密,城外還有敵軍重兵,他們這幾個人,如何能穿過重重的封鎖,進入關內?
    墨先生沒有回答,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個看似普通的木質哨子,放在唇邊,運起一絲內力,吹出了一段極其古怪、忽高忽低、仿佛是某一種鳥類啼鳴的旋律。
    這聲音在呼嘯的風雪之中,並不刺耳,卻傳得很遠很遠。
    片刻之後,關牆的一側,一處極其隱蔽的、被積雪和冰掛覆蓋住的懸崖峭壁上,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哢噠”聲。
    一塊巨大的、與山岩顏色無異的“石頭”,竟然緩緩地向內移動了,後麵露出來了一個僅僅容納一個人通過的狹窄縫隙!
    一個穿著棕色偽裝服、臉上塗著油彩的士兵,探出頭來,警惕地向下麵張望。
    這個是暗道!是天門關通往外界,用於奇兵突襲,或者是傳遞絕密情報的暗道!
    墨先生對著上麵打了一個複雜的v字形手勢。
    那一個士兵仔細地辨認了一下,又看了看墨先生身後的簫景軒等人,尤其是注意到簫景軒,那即便是落魄,也難以掩飾的軍人氣質之後,點了點頭,縮回頭去,示意他們上來。
    “走!”墨先生低喝一聲,率先如同靈猿一般,攀上了那陡峭的冰壁。
    簫景軒護著豆豆和苗苗,緊隨其後。
    暗道的內部狹窄、潮濕而陰冷,彌漫著一股土腥味和鐵鏽味。
    引路的士兵一言不發,舉著昏暗的油燈,沉默地走在最前麵帶路。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方出現了一抹亮光,隱隱約約地傳來了人聲。
    走出了暗道的出口,他們發現自己已經是身處關城內部了,這個是一個類似倉庫的偏僻角落。
    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們的心,一瞬間揪緊了!
    與其說這是一個軍事要塞的內部,不如說是更像是一個巨大的、充滿絕望的難民營。
    狹窄的街道兩旁,擠滿了受傷的士兵,他們有的缺胳膊少腿,躺在冰冷的屋簷之下,傷口隻是用髒汙的布條簡單地包紮,凍得發紫的臉上毫無生氣;
    有的則蜷縮在角落裏,眼神空洞木然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等待死亡的降臨。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草藥味,還有一種……饑餓的氣息。
    許多麵黃肌瘦的平民,也夾雜在其中,老人、婦女、孩子,他們裹著,或者是綁著,所能夠找到的一切禦寒之物,包括一段破碎的麻繩,幾塊稀爛的樹皮,以及一團結滿穢物的紙屑。
    他們在寒風中瑟瑟地發抖,眼神麻木。
    這個時候,有兩個負責後勤的輔兵,抬著擔架匆匆地一走而過,擔架上蓋著白布,下麵顯然是已經凍餓,或者是受傷而死的屍體。
    立馬就看到一個滿臉胡碴的老頭子,飛跑上前,搶了那正不斷飄飛的蓋屍白布,纏裹在自己瑟瑟發抖的身上,飛跑著,拐向巷子一角的深處,不見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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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屍體的兩個人一愣,才反應過來,急忙放下手中的擔架,去追那小偷小賊。
    簫景軒瞥了那個屍體一眼,立馬驚呆了。
    “那個不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歐陽曉晚麽?”
    她那曾經的優雅精致的左臉龐上,赫然有一個巴掌心大小的血洞,洞裏的血液,如同泉水一般,還在沽沽地流淌。
    “曉晚!你醒醒!醒一醒!”簫景軒幾乎是撲下去,一把抱起她,拚命地搖晃著她。
    又抽出右手來,死命地去堵她臉上的血洞。
    “怎麽會……這樣……”豆豆見狀,立馬捂住了嘴巴,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聲來,眼中充滿了震驚與不忍。
    她記憶中的北境邊關,雖然艱苦,但是也絕不該是如此現狀,比地獄的淒慘景象更勝一籌。
    血洞沒有堵住,他撕下自己的衣衫去包紮。
    簫景軒左手的拳頭緊握,指甲幾乎掐進了肉裏麵。
    他看著那些曾經生龍活虎的同袍,尤其是這個女人,她的要強,她的對他的傾慕,昔日的一幕幕,在眼前恍然而過。
    而如今,她卻變成了這一般模樣,他心如刀割。
    “糧草……斷了。她…拚死抵抗三天三夜,未進一粒米…早就已經…斷氣了。”
    後麵跟著走過來的,是一個右眼紮著繃帶的,穿軍服的士兵,見到富有軍人氣質的簫景軒,正在搶救著自己的女上司,那不一般的表情,終於忍不住開口了,聲音沙啞幹澀,帶著深深的疲憊,
    “啪!”簫景軒聞言,右手一下子打在劍柄之上,脆響聲傳來。
    “我們已經被圍困了兩個月了。朝廷的援軍和糧草……遲遲地不來到。關裏的存糧,十天前就見底了。現在……連戰馬都殺得差不多了。”士兵見他的模樣,猶如見到了救星。
    他指了指不遠之處,幾個士兵正在費力地分解一匹倒斃的馬匹,周圍圍著一圈眼睛發綠發亮的人,他們的喉結不斷地滾動著,仿佛是想要生吞了這一匹戰馬。
    “軍醫和藥材呢?”墨先生沉聲地問道。
    “重傷的……基本上都熬不過幾天,救也無望了,就被果斷地斷藥了。輕傷的……也隻能硬扛慢拖了。藥材?早就快用完了,量少人多,不頂一丁點兒事。現在有一點傷,發一點熱,基本就是等死了。”
    士兵的語氣沒有任何的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這樣一種麻木,比哭喊謾罵,更讓人心寒。
    就在這時候,一陣壓抑的爭吵之聲,從前方的指揮所方向傳了過來。
    “……趙副將!咱們不能再等再拖了!必須組織人手,今夜就突圍出去!哪怕是衝出去一個是一個,把消息送出去!”一個粗獷的聲音激動地吼道。
    “突圍?拿什麽突圍?!弟兄們餓得連刀都拿不穩了!外麵北狄人的幾萬大軍包圍著,出去也就是送死!”
    另一個略顯蒼老,卻帶著威嚴的聲音反駁道,語氣中充滿了無奈與焦灼,“再等一等!朝廷絕對不會放棄我們不管的!信使一定已經派出去了!”
    “等?再等下去,不用北狄人打進來,我們自己就餓死凍死在這關裏了!趙副將!你睜開眼睛看一眼吧。”
    “夠了!李校尉!執行軍令!上麵有令的,要嚴防死守!誰敢再言突圍之言,動搖軍心,按軍法處置!”
    爭吵聲平息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令人窒息的絕望。
    繃帶士兵低聲道:“那兩個人是趙天德副將和李莽校尉。趙將軍現在是關內最高的指揮官了,王老將軍……上個月守城之時,中了一支帶毒冷箭,重傷不治……”
    王老將軍……簫景軒的心中又是一痛,那是他非常敬重的一位老帥,帶毒…冷箭。
    這個…複雜了…
    墨先生卻是沉默地聽著,看著周圍如同人間煉獄一般的景象,眼神深邃又木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豆豆看著那一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眼神麻木的孩子們,又看了看緊緊依偎著自己的苗苗,一股強烈的酸楚湧上了心頭。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那裏或許正孕育著新的生命?),一種源自母性和“豐饒”本能的不忍,讓她幾乎要落下眼淚來。
    她忽然掙脫簫景軒的手,快步走到街邊,一個蜷縮在母親懷裏、正凍得嘴唇發紫的小女孩麵前。
    那母親警惕地看著她,將孩子摟得更緊,生怕被搶走了。
    豆豆沒有說話,隻是蹲下身去,伸出一雙手,輕輕地覆蓋在女孩冰冷的小手上。
    她閉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試圖溝通腦海之中,那沉寂已久的係統,調動體內那微薄得可憐的“豐饒”之力。
    【能量嚴重不足……無法進行大規模的治愈……】
    【檢測到微弱生命請求……啟動最低限度生命維持協議……】
    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暖流,如同冬日的殘燭一般,從豆豆的掌心,渡入女孩子的體內。
    女孩子那原本急促而微弱的呼吸,似乎平穩了一絲絲,青紫色的嘴唇,也恢複了一點點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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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茫然地睜開眼睛,看著賽豆豆。
    那個母親愣住了,隨即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猛地就要給豆豆磕頭:“仙女!您是仙女嗎?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豆豆連忙扶住她,虛弱地搖了搖頭,聲音沙啞道:“我……我不是仙女……我幫不了你們太多……”
    她忽然感覺到一陣眩暈,僅僅隻是這一點點消耗,幾乎又抽空了她好不容易恢複的力氣。
    但是這一幕,卻被不遠處的幾個士兵和老百姓看在眼睛裏。
    他們看著豆豆的眼神,從最初的麻木,逐漸變成了驚疑,甚至……一絲微弱的、名為“希望”的火苗。
    墨先生將這一切都盡收眼底,他走到豆豆的身邊,低聲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的力量,在此刻顯露,未必是好事情。”
    豆豆抬起頭,看著墨先生,眼中含著眼淚,卻異常堅定:“可是……先生,難道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等死嗎?苗苗的體質……我的力量……哪怕隻能夠多救一個人……”
    簫景軒也走了過來,他看著妻子眼中那一股不忍與倔強,又看了看這滿關的慘狀,一股屬於軍人的血性,湧了上來。
    他對著墨先生,抱拳沉聲道:“墨先生!您帶我們至此,必然有其深意的!如今關內情勢已然至此,景軒懇請先生,念在關內數萬軍民的性命,出手相助!”
    墨先生看著簫景軒,又看了看豆豆,最後目光掃過那些充滿渴望與絕望的眼睛,沉默了良久。
    風雪吹動他的青衫,獵獵地作響。
    終於,他緩緩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糧草,或許是有一線生機。藥材,也並非毫無辦法。”
    他頓了頓,在所有人驟然亮起的目光之中,繼續說道:
    “但是,這都需要冒大險,都是需要付出很大代價的。而且,還需要這關內上下,還有不少的人,敢戰,敢相信我。”
    他的目光,投向了那一座沉寂又破敗的指揮所。
    “現在誰可以帶我去見趙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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