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議事大廳。
    此刻，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大廳寬敞，雕梁畫棟，雖比不得仙界宮闕，在這清風城也算氣派。
    主位之上，端坐著林家家主林戰，一位麵容威嚴、氣息沉凝的中年男子，修為已達築基初期。
    隻是此刻，他眉頭微鎖，眼神複雜，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紫檀木椅的扶手，顯露出內心的不平靜。
    兩側，林家諸位長老依次排坐，大多麵無表情，眼神閃爍，或垂眸觀心，或嘴角隱含譏誚。
    其中，坐在左手首位的大長老林嶽，麵色淡漠，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其子林宏，一個麵容帶著幾分陰鷙的少年，正站在他身後，嘴角噙著一抹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目光時不時掃向大廳入口，似乎在期待著什麽。
    而與林家眾人相對而坐的，便是今日的不速之客——柳家之人。
    為首者，是柳家家主柳擎，身材高大，麵容粗獷，一身修為同樣在築基初期，氣勢逼人。
    他身後站著數名柳家精英子弟，個個眼神倨傲，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意味。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柳擎身側的那位少女。
    一襲水藍色綾羅長裙，勾勒出初具規模的窈窕身段。肌膚勝雪，容貌俏麗，眉眼間帶著幾分天生的傲氣。正是柳家大小姐，林楓名義上的未婚妻——柳萱。
    她微微揚著下巴，目光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淡漠，掃過林家眾人，尤其是在那些年輕子弟身上停留片刻，看到他們眼中無法掩飾的驚豔與愛慕時，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弧度。
    但當她的目光掠過林宏等人，卻並未找到那個她想見或者說想在此刻見到）的身影時，那抹弧度便化為了淡淡的失望與……不屑。
    “林戰兄，”柳擎率先開口，聲音洪亮，打破了沉默，“今日冒昧來訪，所為何事，想必你也清楚。我們兩家世代交好，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林戰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柳擎兄但說無妨。”
    “好！”柳擎大手一揮，目光銳利地看向林戰，“關於小女柳萱，與貴府林楓侄兒的婚約，今日，我柳家希望，能夠就此解除！”
    盡管早有預料，但當“解除”二字真正從柳擎口中說出時，大廳內還是響起了一片低低的嘩然。
    林家年輕一輩中，不少人看向柳萱的目光更加熾熱，而看向那空著的位置本該是林楓站立之處）時，則充滿了鄙夷和嘲諷。
    “果然是要退婚！”
    “嘿嘿，林楓那廢物，怎麽配得上柳萱小姐？”
    “我要是他，早就沒臉見人，自己提出解除婚約了！”
    竊竊私語聲，如同蚊蚋，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林戰臉色一沉，尚未開口，他身旁的一位長老便皺眉道：“柳家主，這婚約乃是當年嘯天兄與你親自定下，豈能說解除就解除？此事，是否太過草率？”
    柳擎尚未回答，他身後一位柳家子弟便嗤笑一聲，朗聲道：“草率？當年定下婚約，是看中林嘯天前輩的潛力與林楓的天資！可如今呢？林嘯天前輩失蹤十年，生死不明！
    而那林楓，堂堂林家直係，修煉十年仍停留在煉體一層，昨日更是被一頭最低階的瘴氣妖豬重創，據說至今昏迷不醒，生死難料！此等……此等人物，如何能配得上我柳家天賦卓絕的萱妹？”
    這話說得極其刻薄，毫不留情，讓林家眾人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尤其是林戰，拳頭暗自握緊，林嘯天是他親弟，其子受辱，他臉上也無光。
    大長老林嶽此時緩緩開口，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柳賢侄所言，雖然直白，卻也是事實。林楓侄兒……確實天賦有缺，修為難進。這婚約繼續下去，於他，於柳萱侄女，都並非好事。強扭的瓜不甜啊。”
    他這話，看似公允，實則已是偏向柳家，認同了解除婚約。
    林宏更是適時地陰陽怪氣補充道：“說不定林楓堂弟自知配不上柳萱小姐，羞愧難當，不敢前來也未可知啊。”
    此言一出，柳家眾人臉上譏誚之色更濃，柳萱更是微微蹙眉，眼中那絲不屑幾乎化為實質。
    她想象中的場麵，是林楓痛哭流涕，或是不甘咆哮，她便可居高臨下，徹底斬斷這份羈絆。
    可對方連麵都不敢露，這讓她有一種拳頭打在空氣中的憋悶感。
    林戰臉色鐵青，正要強壓怒火說些什麽。
    就在這時——
    “誰說我不敢來？”
    一個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自大廳門口傳來。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竊竊私語和嘲諷，如同冰珠落玉盤，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傳入每個人耳中。
    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大廳入口。
    隻見一個少年，正緩步踏入大廳。
    他身形略顯瘦削，赤著上身，露出雖不壯碩卻線條分明的肌肉，古銅色的皮膚上還沾染著些許已幹涸的血跡和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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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身僅著一條破爛的長褲，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如同剛從泥地裏打滾出來的乞兒。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狼狽到極點的少年，卻讓整個議事大廳瞬間鴉雀無聲。
    因為他走路的姿態，沉穩如山嶽，每一步都仿佛丈量過一般精準。他的脊梁挺得筆直，如同雪原上孤傲的青鬆。最讓人心驚的，是他那雙眼睛。
    深邃，平靜，如同古井寒潭，不起絲毫波瀾。掃視過來的目光，沒有十六歲少年應有的怯懦、憤怒或激動，隻有一種居高臨下的、仿佛在看一群螻蟻般的淡漠與冰冷。
    這……這是那個唯唯諾諾、眼神麻木的廢物林楓？
    所有人都愣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萱秀眉蹙得更緊，看著林楓那與她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反應，尤其是那雙讓她感到極其不適、仿佛能看穿她內心的眼睛，心中沒來由地升起一股煩躁和……一絲被冒犯的感覺。他憑什麽用這種眼神看她？
    林宏更是瞳孔一縮，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僵住。他明明親眼看到林楓被瘴氣妖豬撞得吐血倒地，傷勢極重，沒有一個月絕對下不了床！
    怎麽可能現在像個沒事人一樣站在這裏？雖然看起來狼狽，但那沉穩的氣息，哪裏像重傷垂死之人？
    “楓兒？你……你的傷？”林戰也是吃了一驚，忍不住開口問道。他身為築基修士，感知更為敏銳，他能感覺到，林楓的氣息雖然依舊微弱煉體一層），但那股縈繞不散的垂死暮氣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內斂的生機。
    林楓對著林戰微微頷首，算是行禮，語氣依舊平靜：“勞煩家主掛心，些許小傷，已無大礙。”
    些許小傷？無礙？
    眾人麵麵相覷，昨天可是有人信誓旦旦說他快死了！
    柳擎打量了林楓幾眼，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但隨即被更濃的輕蔑所取代。就算傷勢好了又如何？煉體一層的廢物，依舊是廢物！
    他冷哼一聲：“林楓，你來得正好。今日我與你家主及諸位長老在此，便是要商議解除你與萱兒婚約之事。你意下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楓身上，都想看看他如何反應。是痛哭流涕的哀求？還是無能狂怒的咆哮？
    柳萱也冷冷地看著他，等待著他出醜。
    然而，林楓的反應，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他目光平靜地看向柳擎，又掃過一臉傲然的柳萱，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極淡、卻冰冷刺骨的弧度。
    “解除婚約？”他重複了一遍，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道，“可以。”
    兩個字，輕飄飄地落下，卻讓大廳再次一靜。
    可以？他就這麽答應了？如此輕易？
    柳擎和柳萱都是一怔，準備好的諸多說辭，仿佛一下子打在了空處。
    但緊接著，林楓的話，卻讓他們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不過，”林楓語調平緩，卻字字清晰，如同寒冰撞擊，“不是你們柳家向我林家退婚。”
    他頓了頓，目光如刀，直視柳萱，一字一句道：
    “是——我！林楓！今日，休！了！你！柳！萱！”
    “轟——！”
    整個議事大廳，如同被投入了一顆炸雷，瞬間嘩然！
    休了柳萱？！
    一個煉體一層的廢物，竟然敢口出狂言，要休了清風城的天之驕女，煉體四層的柳萱？！
    瘋了！簡直是瘋了！
    “放肆！”
    “狂妄小兒！”
    “林楓！你胡說八道什麽！”
    柳家眾人率先反應過來，一個個怒不可遏，厲聲嗬斥。
    柳擎更是氣得臉色鐵青，周身築基期的威壓忍不住散發出來，讓大廳內的空氣都變得粘稠沉重。
    柳萱更是嬌軀劇顫，俏臉瞬間漲得通紅，不是因為羞澀，而是因為極致的羞辱和憤怒！
    她想象中的退婚，是她高高在上，憐憫地斬斷這份孽緣，收獲眾人同情和讚歎。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一個她視作塵埃的廢物，當著兩族高層的麵，公然休棄！
    這簡直是將她的臉麵，將柳家的臉麵，踩在腳下狠狠摩擦！
    “你……你憑什麽休我？！”柳萱再也維持不住那副清冷高傲的姿態，尖聲叫道，聲音因為憤怒而有些變形。
    林家眾人也是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看著場中那個赤著上身、卻仿佛散發著無形氣勢的少年。
    林戰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最終化為一聲複雜的歎息。大長老林嶽眼中精光一閃，若有所思。
    林宏則是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狂喜之色，林楓自己作死，公然羞辱柳家，這下誰也保不住他了！
    麵對柳家的嗬斥和柳萱的尖叫，林楓神色不變，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無視了柳擎那壓迫而來的威壓，那點威壓對他仙尊的魂靈而言，如同清風拂麵。
    他目光平靜地看著柳萱，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憑什麽？”林楓淡淡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直刺人心的力量，“就憑我林楓，看不上你柳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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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憑你柳家，趨炎附勢，落井下石！”
    “就憑你柳萱，目光短淺，傲慢無知！”
    “今日你柳家因我修為低下而來退婚，他日待我淩雲之時，你柳萱，又算什麽東西？可還配得上我林楓一絲一毫？”
    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柳萱臉上，抽在柳家每個人的臉上！
    柳萱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林楓，嘴唇哆嗦，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有無邊的羞辱感如同毒蛇般噬咬著她的內心。
    “小畜生！你找死！”柳擎暴怒，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築基期的強大氣息轟然爆發，如同狂濤駭浪般向林楓碾壓而去！他竟是要不顧身份，親自對一個小輩出手！
    “柳擎！住手！”林戰臉色一變，霍然起身，同樣釋放出築基威壓，擋在林楓身前。無論如何，林楓是林家的人，他不能眼睜睜看著柳擎在林家議事廳動手。
    兩位築基修士的氣機在空中碰撞，發出沉悶的轟鳴，大廳內的桌椅都微微震顫起來。
    氣氛劍拔弩張！
    然而，處於風暴中心的林楓，卻依舊巋然不動。他甚至連看都沒看暴怒的柳擎一眼，目光依舊鎖定在臉色煞白、羞憤欲死的柳萱身上。
    他緩緩抬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聲音如同萬載寒冰，響徹整個大廳，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柳萱，你且聽好！”
    “今日之辱，我林楓銘記於心！”
    “三年！無需三年！”
    “我隻給你一年時間！”
    “一年之後，清風城天台，我林楓與你立下生死狀，一決生死！”
    “屆時，我會讓你，讓整個柳家明白——”
    林楓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衝破雲霄的傲然與決絕，如同驚雷炸響：
    “什麽叫莫欺少年窮！”
    “什麽叫——潛龍出淵，一飛衝天！”
    話音落下，整個議事大廳，死寂一片。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被林楓這石破天驚的話語震得心神搖曳，呆立當場。
    一年？生死戰？
    一個煉體一層，對一個煉體四層，發出一年後的生死邀戰？
    這已經不是狂妄了，這簡直是自尋死路！是天方夜譚！
    柳萱也從極致的羞辱中回過神來，聽到林楓的話，先是一愣，隨即仿佛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臉上露出了扭曲的、充滿恨意和譏諷的笑容。
    “一年？生死戰？好！好！好！林楓，這是你自己找死！我答應你！”她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一年後，天台之上，我必親手斬你，洗刷今日之辱！”
    她根本不信林楓一年能有什麽作為！煉體一層到四層，看似隻差三層，但每一層都需要積累和機緣，普通人耗費數年乃至十數年都未必能突破一層！一年？他連煉體二層都未必能達到！而她，一年後，甚至有希望衝擊煉體五層！
    這場生死戰，在她看來，毫無懸念！
    柳擎也收斂了部分怒氣，眼神陰鷙地盯著林楓，如同在看一個死人：“既然你自尋死路，我便成全你！一年後，天台生死戰，無人可阻！林戰兄，你可聽見了？”
    林戰臉色變幻，最終化為一聲長歎，點了點頭。事已至此，已是騎虎難下。
    林楓不再多言，甚至沒有再看柳家眾人一眼，仿佛剛才那番震動全場的話語，隻是隨口而言。
    他轉身，在無數道複雜、震驚、鄙夷、憐憫的目光注視下，步履沉穩，向著大廳之外走去。
    陽光從門外照進，落在他赤膊卻挺直的脊梁上，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
    那背影，孤傲，決絕，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與自信。
    行至門口，他腳步微頓，卻沒有回頭，隻有一句淡漠的話語隨風飄入大廳：
    “一年後，見分曉。”
    身影隨即消失在門外光影之中，隻留下滿廳的死寂，以及一個注定要震動整個清風城的……一年之約！
    莫欺少年窮！
    這五個字，如同魔咒，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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