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魚肚白。
    寒氣比深夜更重，像無數根無形的冰針，刺入骨髓。
    廢墟中央的火堆早已熄滅，隻剩一堆尚有餘溫的死灰。
    一夜未眠。
    伯邑考的心髒，從昨晚開始就一直懸在喉嚨口，他緊張地望著那道盤坐在冰冷石頭上的身影。
    他的父親，姬發，一夜未動。
    “噠、噠、噠……”
    一陣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甲胄碰撞的金屬脆響，破開黎明的死寂，由遠及近。
    來了！
    周紀嚇得一個哆嗦，本能地縮成一團，牙關都在打顫。
    伯邑考也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刺入掌心。
    廢墟之外，兩撥人馬，涇渭分明。
    張奎一身玄色戎裝，麵容冷峻，身後百名王城戍衛軍如沉默的鐵鑄雕像，陣列森嚴。
    在他的對麵，呂雄早已等得不耐煩，他身後兩百名相府府兵則顯得散漫而暴戾，個個臉上都掛著不懷好意的笑。
    “張奎將軍，時辰到了。”
    呂雄騎在馬上，用馬鞭點了點天色，語氣中的挑釁毫不掩飾。
    “可以開始了吧？”
    張奎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沒有廢話，隻對著廢墟的方向，猛地一揮手。
    “搜！”
    一聲令下！
    呂雄和他手下的府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群，嚎叫著衝進了廢墟！
    他們動作粗暴至極，肆無忌憚。
    “給老子搜仔細點！”
    “媽的，這破地方能藏什麽？”
    剛壘好的石牆被一腳踹翻，燃燒過的灰燼被刀鞘胡亂撥開，本就殘破的廢墟，在他們的踐踏下，被攪得更加狼藉。
    張奎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麾下的戍衛軍雖然也進入了廢墟，但動作規矩得多，隻是封鎖了外圍，冷眼旁觀著相府那群人的醜態。
    姬發一行人，被粗暴地驅趕到空地中央。
    呂雄策馬走到他們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眼神像在看一群待宰的豬羊。
    “給我仔仔細細地搜！”
    呂雄用馬鞭遙遙指向姬發，對他的手下大吼。
    “連地上的每一粒灰，都不要放過！”
    “我倒要看看，這西岐來的世子，到底藏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他的目光，怨毒而貪婪。
    費仲大人現在急需一個突破口，一個能將所有罪責都扣到尤渾和西岐頭上的鐵證！
    隻要找到，他呂雄，就是頭號功臣！
    姬發平靜地站著。
    任由那些府兵在身邊推搡，搜查，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在呂雄身上停留一秒。
    他隻是看著東邊。
    看著那堵殘破的牆。
    伯邑考的心，隨著那些府兵的腳步，越跳越快，幾乎要從胸腔裏炸開！
    他看見了！
    一個滿臉橫肉的府兵，罵罵咧咧地走向那堵牆。
    “他媽的，一個破牆角，能藏個屁……”
    他一邊罵，一邊不耐煩地抬腳，重重一腳踹在牆上。
    “哢嚓。”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那堵本就搖搖欲墜的牆，承受不住這股力道，上麵的幾塊磚石頓時鬆動。
    一個用布包裹的東西，從牆縫裏掉了出來，滾落在滿是灰燼的地上。
    那個府兵的罵聲戛然而止，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咦？這是什麽玩意兒？”
    他彎腰，撿起了那個毫不起眼的布包。
    瞬間！
    伯邑考的呼吸停止了！
    全場的目光，無論是戍衛軍還是府兵，都聚焦到了那個小小的布包上！
    “拿過來！”
    呂雄的眼中爆出精光，厲聲大喝！
    那名府兵不敢怠慢，連忙屁顛屁顛地跑過去，雙手將布包呈上。
    呂雄一把奪過，手指都在興奮地顫抖，他迫不及待地扯開包裹。
    油膩的肉幹。
    還有……一塊沾染著早已發黑的血跡的破布！
    布料之上，一個猙獰扭曲的“鬼”字，仿佛帶著無盡的怨氣，狠狠衝擊著所有人的眼球！
    呂雄臉上的得意，瞬間化為狂喜！
    “哈哈……哈哈哈哈！”
    他爆發出震天的狂笑，整個人都在馬上晃動。
    “找到了！我找到了！”
    他高高舉起那塊血布，像是在炫耀自己至高無上的戰利品，對著所有人嘶吼。
    “人贓並獲！人贓並獲！”
    他用馬鞭，狠狠指向姬發的臉，臉上的肌肉因為極度的興奮而扭曲。
    “姬發！你還有什麽話說！”
    “你勾結‘無麵’逆黨，意圖不軌！證據確鑿！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相府府兵們爆發出興奮的嚎叫，看向姬發的眼神，充滿了貪婪和殘忍，仿佛已經看到他血濺刑場的模樣。
    張奎的臉色，瞬間陰沉如水。
    他大步上前，從狂喜的呂雄手中一把奪過那塊布，又低頭看了一眼裏麵包裹的半根肉幹。
    他的心，猛地一沉！
    這肉幹……
    是昨天晚上，他親自下令，送過去的！
    是他張奎，出於對一個對手的尊重，送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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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這塊代表著他善意的肉幹，卻和代表著“無麵”的血符，包裹在一起！
    自己，竟然在無意之中，成了他們傳遞消息的幫凶！
    一瞬間，那點惺惺相惜的尊重，被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和背叛感徹底吞噬！
    他感覺自己被愚弄了！
    被這個看似平靜的西岐世子，徹徹底底地，當成一個傻子玩弄於股掌之間！
    冷汗，從張奎的額頭滲出。
    他看向姬發的眼神，第一次，帶上了不加掩飾的殺意！
    “世子。”
    張奎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你，需要一個解釋。”
    整個廢墟，死寂一片。
    所有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樣，死死釘在姬發的身上。
    伯邑考手腳冰涼，大腦一片空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父親的計策，失敗了，這個局，已經成了死局！
    然而，姬發卻笑了。
    在一片肅殺之中，他看著一臉狂喜的呂雄，又看了看滿眼殺意的張奎，緩緩地，笑了。
    那笑容，平靜，淡漠，甚至帶著一絲憐憫。
    “解釋？”
    他看著張奎，輕輕搖了搖頭。
    “張奎將軍，你問錯人了。”
    姬發緩緩轉過身，抬起手，修長的手指，越過所有人，穩穩地指向了那個依舊沉浸在狂喜中的呂雄。
    他的聲音，清晰地響徹在每個人耳邊。
    “該解釋的人……”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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