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戈壁的風，如同磨砂的砂紙，日夜不停地打磨著嶙峋的巨石，也打磨著林玥和蘇清瑤僅存的體力與意誌。她們輪流背負著葉辰枯槁的身體，每一步都在沉重數倍的重力下踏出深深的腳印，又在卷起的黑沙中迅速掩埋。
    幹裂的嘴唇滲出血絲，又被風幹。經脈中殘存的微弱靈力，在霸道的戈壁靈氣衝刷下，修複的速度慢得令人絕望，反而帶來持續的刺痛。依靠著從拾荒者屍體上搜刮到的粗糙獸皮地圖，以及獵殺零星黑甲蠍勉強補充的一點水分和微薄血氣，她們如同沙漠中瀕死的旅人，朝著地圖上標注的、戈壁邊緣唯一的綠點——黑石坊市，艱難跋涉。
    數日後，當一片依偎在光禿禿黑石山脈腳下、由無數粗糙黑石胡亂堆砌而成的簡陋建築群出現在灰蒙蒙的地平線上時，林玥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黑石坊市。名字貼切得沒有絲毫美感。
    還未靠近，一股混雜著汗臭、劣質丹藥、妖獸血腥和塵土的氣息便撲麵而來。坊市外圍，歪歪扭扭地立著一圈由巨大黑石簡單壘砌的矮牆，與其說是防禦，不如說是象征性的邊界。唯一的入口處，兩名穿著製式皮甲、氣息在築基初期的守衛，抱著膀子，眼神懶散中帶著審視，打量著每一個試圖進入的人流。人流稀稀拉拉，大多是和林玥她們一樣風塵仆仆、氣息駁雜的修士，修為多在練氣、築基之間，偶爾有一兩個氣息稍顯凝實的金丹修士經過，立刻會引來敬畏和羨慕的目光。
    “入市費，一人一塊下品靈石。”左側的守衛打了個哈欠，眼皮都沒抬，聲音帶著長期在此地養成的麻木。
    林玥的心沉了下去。靈石！她們身無分文！天域通用的靈玉在這裏顯然毫無價值。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蘇清瑤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
    蘇清瑤上前一步，麵紗下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我等初來，身無靈石。”她攤開手掌，掌心躺著一小塊指甲蓋大小、散發著柔和寒氣的半透明晶石，正是從天域帶來的寒玉髓。
    “以此物抵價，可行？”
    寒氣彌漫開來，讓守衛懶散的眼神瞬間聚焦。右側守衛伸手接過，入手冰涼，精純的寒氣讓他築基期的修為都感到一絲舒爽。他翻來覆去看了看，臉上露出一絲驚訝，隨即又化為一種“不過如此”的了然。
    “寒玉髓？品質還行，雜質多了點。”守衛掂量了一下，語氣帶著一絲本地人對外來“土特產”的優越感，“勉強夠你們三個進去。進去後規矩點，別惹事。”他隨手將寒玉髓揣進懷裏，揮了揮手放行。左側守衛則多看了昏迷的葉辰一眼，又掃過林玥和蘇清瑤絕美卻難掩狼狽與蒼白的臉，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
    踏入坊市的瞬間，嘈雜的聲浪混合著更濃鬱複雜的怪味洶湧而來，讓習慣了戈壁死寂的兩人一陣不適。
    街道狹窄，地麵坑窪，積著不知名的汙濁液體。兩側是用巨大黑石粗糙搭建的棚屋或洞穴，掛著的招牌歪歪扭扭，寫著諸如“百寶閣”、“靈丹坊”、“萬獸材料”等名不副實的字樣。更多的則是直接在街邊鋪塊獸皮或黑石板就地擺攤。
    攤位上，大多是些林玥和蘇清瑤看不上眼的貨色：成色駁雜、散發著刺鼻氣味的劣質丹藥回氣丹、止血散）；繪製粗糙、靈光黯淡的符籙火球符、輕身符）；各種稀奇古怪、帶著土腥氣的礦石碎片；更多的是處理得極其粗糙、甚至帶著腐臭味的妖獸材料——利爪、牙齒、甲殼、皮毛，等級都不高，以一二階為主。
    來往的修士魚龍混雜。練氣期修士占了大多數，神情或麻木或警惕，步履匆匆。築基期已算得上好手，三五成群，大聲談論著戈壁中的收獲或某個倒黴蛋的隕落。偶爾有金丹修士路過，身上或帶著煞氣，或穿著某個小勢力的服飾，所過之處，周圍的低階修士無不噤聲避讓，眼神敬畏。
    空氣中彌漫的語言也帶著一種奇特的、卷舌音很重的腔調，與天域的通用語略有差異，需要仔細分辨才能聽懂大意。
    “聽說了嗎？青嵐宗又在招外門弟子了，要求練氣後期，年齡二十以下，嘖嘖，競爭激烈啊！”
    “黑風洞那邊據說出了點好東西，被‘毒狼’那夥人搶先了，死了好幾個…”
    “天瀾城的‘萬寶大會’還有三年，老子這次一定要攢夠靈石，去淘換一件像樣的法器！”
    “最近的‘黑甲蠍尾鉤’什麽價？老子剛弄了幾根…”
    林玥和蘇清瑤如同兩塊投入渾濁池塘的石頭，格格不入。她們身上的天域服飾雖已破損，但材質和樣式與本地粗獷的風格迥異。更重要的是，一個昏迷不醒、氣息微弱卻隱隱透出不凡如今是瀕死）的男子，由兩個絕色女子背負，這副組合本身就充滿了故事和麻煩的氣息。無數道或好奇、或貪婪、或淫邪、或忌憚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黏在她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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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無視了這些目光，當務之急是獲取基本的生存物資和情報。她們找到一處相對偏僻的角落，將葉辰小心放下。林玥拿出一個破舊的皮袋，裏麵是這幾日獵殺黑甲蠍得到的幾塊相對完整的甲殼和一根尾鉤。
    “我去換點東西。”林玥低聲道，將青藤古劍隱於破舊獸皮之下，隻露出劍柄。
    在一個專門收購低階妖獸材料的攤位前，攤主是個精瘦的老頭，金丹初期的修為，一雙三角眼滴溜溜地轉。他拿起林玥遞過來的黑甲蠍甲殼和尾鉤，隨意掂量了幾下。
    “鐵背蠍殼，成色一般，甲殼有破損。尾鉤倒是完整，毒囊還在。總共…算你三十下品靈石。”老頭語氣淡漠，帶著壓價的理所當然。
    林玥心中微沉。這點靈石，在天域連一粒最低階的回氣丹都買不到。但她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本，隻能沉默點頭。
    “再搭一瓶‘回春散’，一袋清水。”林玥指了指攤位上最廉價、用粗糙陶瓶裝著的藥粉和一個鼓脹的皮質水袋。
    老頭撇撇嘴，似乎覺得林玥不識貨，但還是將東西丟給了她，收了蠍殼尾鉤，仿佛處理垃圾。三十塊灰撲撲、蘊含駁雜靈氣的下品靈石落入林玥手中，沉甸甸的，卻透著貧瘠與廉價。
    拿著換來的東西，兩人在坊市最邊緣、靠近山壁的一處露天茶攤角落坐下。茶攤簡陋無比，幾張黑石桌凳，賣的是最劣質的、帶著苦澀味道的靈茶沫子，隻需一塊下品靈石就能坐一天，是底層修士打探消息、休息的唯一去處。
    林玥小心地掰開葉辰的嘴，將半瓶散發著刺鼻草木腥氣的“回春散”藥粉混著清水灌了進去。藥粉入腹，葉辰灰敗的臉色似乎有極其極其細微的好轉，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暖意在他冰冷的軀體內流轉。混沌星力如同沉睡的溪流，在仙逆珠沉寂、星隕佩黯淡的情況下，自發地、極其緩慢地運轉，修複著破損的經脈與枯竭的肉身。但這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蘇清瑤則小口抿著苦澀的茶水，冰魄之力收斂到極致，將全部心神都放在傾聽周圍茶客的閑聊上，默默學習和適應著此地的語言腔調。
    “……這黑石戈壁真是鳥不拉屎，也就有點鐵背蠍、岩蜥蜴，想找點值錢的玩意兒難如登天！”
    “知足吧老李，至少比去‘葬骨峽’安全。聽說上個月‘血狼團’在葬骨峽折了好幾個金丹，毛都沒撈著。”
    “葬骨峽算個球？真正的好東西都在‘天瀾城’！聽說這次‘萬寶大會’，青嵐宗的少宗主都要親自去，據說會有‘凝嬰丹’出現！”
    “凝嬰丹？嘶…那可是能讓金丹大圓滿衝擊元嬰的寶丹！青嵐宗不愧是咱們天瀾域西北角的三流魁首，聽說門內可是有煉虛老祖坐鎮的！”
    “三流？嘿，在青嵐宗眼裏咱們是螻蟻，可青嵐宗放到整個天瀾域，也就是個看門的！天瀾城主府，那才是真正的龐然大物！城主大人可是合體期的大能！跺跺腳，整個天瀾域都要抖三抖！”
    “境界啊…練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煉虛、合體、大乘…咱們這些築基小修，能混個金丹就燒高香了，元嬰？那都是能開宗立派的老祖了！”
    “誰說不是呢！聽說化神老祖壽元可達數千年，煉虛期更能初步接觸空間法則，合體期更是號稱‘陸地神仙’！至於大乘…那是要準備飛升仙界的無上存在了！”
    “靈石！功法！丹藥！缺一不可！下品靈石是基礎，中品靈石1中品=100下品）才算硬通貨，上品靈石？嘿嘿，老子這輩子都沒見過！一顆‘聚元丹’築基期輔助修煉）就要上百下品靈石，像剛才說的凝嬰丹…嘖嘖，怕不得幾十萬下品靈石起步！還得有門路！”
    斷斷續續的信息如同碎片，被蘇清瑤和林玥敏銳地捕捉、拚湊。
    此地名為天瀾域，黑石戈壁是其邊緣著名的貧瘠險地。
    境界劃分：練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煉虛、合體、大乘需圓滿方可感應飛升之機）。化神在此地雖非頂尖，但也足以在中小型勢力擔任長老，地位尊崇。
    附近主要勢力：青嵐宗三流宗門，有煉虛修士坐鎮）；更遠的巨城天瀾城有合體大能坐鎮）。
    貨幣體係：下品靈石為基礎，中品靈石1：100兌換），上品靈石稀有。丹藥、功法、法寶等按品級價值天差地別。
    一個比天域更廣闊、等級更森嚴、競爭更殘酷的世界圖卷，在她們麵前緩緩展開。而她們三人，此刻是這龐大世界最底層的塵埃。
    林玥看著葉辰服下回春散後依舊毫無生氣的臉，又看看手中僅剩的十幾塊下品靈石，眉頭緊鎖。這劣質丹藥蘊含的雜質太多，藥效微弱不說，那絲絲縷縷的丹毒沉積在葉辰本就脆弱不堪的經脈中，如同跗骨之蛆，非但無益，長遠看甚至有害！她們自身恢複也慢如龜爬。
    就在這沉重的無力感幾乎將人淹沒之際——
    蘇清瑤端著茶杯的手，忽然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她冰魄般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波動。她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了昏迷的葉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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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剛才，她以冰魄玄晶殘存的、對能量流動極其敏銳的感應能力，捕捉到葉辰體內那如同蝸牛爬行般修複自身的混沌星力，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弱、極其短暫的……異常流動！
    那縷星力，仿佛被什麽東西極其遙遠地、極其微弱地牽引了一下，不再僅僅局限於修複自身，而是循著一個模糊的方向，極其艱難地運轉了一絲！那個方向，指向戈壁深處！
    這絲運轉稍縱即逝，若非蘇清瑤感知特殊，幾乎無法察覺。但就在這一絲微弱的異常運轉之後，蘇清瑤敏銳地感覺到，葉辰體內那原本死水微瀾般的修複進程，似乎……極其極其微弱地，加快了一線！
    雖然依舊慢得令人發指，但這細微的變化，如同絕望深淵中驟然閃現的一點微光！
    “林玥…”蘇清瑤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驚異和希冀，壓低到隻有兩人能聽見，“葉辰他…體內的星力…剛才…似乎被什麽東西…牽引了一下…指向…那個方向！”她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戈壁深處。
    林玥瞳孔驟然一縮！她立刻凝神感應葉辰體內。混沌星力依舊沉寂緩慢，那絲異常早已消失無蹤。但她對蘇清瑤的判斷深信不疑！
    識海深處…星隕佩…仙逆珠…殘魂？是那沉寂的星隕殘魂，在這中洲更精純的星辰之力環境下，本能地感應到了什麽？一絲機緣？一處與星辰相關的所在？
    希望渺茫得如同風中殘燭。深入戈壁，危險重重，以她們現在的狀態，無異於送死。
    留在坊市？等待她們的是什麽？是坐吃山空，是丹毒侵蝕，是覬覦的目光，是葉辰生機徹底斷絕！
    林玥的目光掃過葉辰枯槁的臉龐，掃過蘇清瑤蒼白卻隱含期待的麵容，最後落在那指向戈壁深處的方向。她的眼神，從掙紮、猶豫，迅速變得如磐石般堅定。
    她將最後一點劣質茶水飲盡，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卻壓不住心中升騰的決絕火焰。
    “收拾東西。”林玥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破釜沉舟的意味，“我們…去那裏看看！”
    與其坐困愁城，不如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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